古月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长时间,一觉醒来的时候有强光射入眼睛,已经不知道现在是身在何处了,他的意识停留在了昏倒前,有人抱住了他,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周身被一种温暖的气息围绕,连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正在古月回忆着的时候,东萧跟着南吕闯了进来,南吕指着醒过来的古月对东萧说:“爷,您看,醒了吧?”
东萧快步走到床前,正对上古月的眼睛,不觉愣了一下:这双眼,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妖娆,然而眼底流露出的却是死水一般的沉寂,让人不由得望而生寒。东萧拱了拱手,道:“这位公子……”
“你是谁?”还不待东萧把话说完,古月早已冷冷的开口打断了他,东萧微微一笑,道:“这话应该是我来问公子吧?”
古月没有说话,显然他是不会先自报家门的,东萧见状,只得继续说道:“在下东萧,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我姓胡。”古月随便扯了个名字,在他不确定情况之前,若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又将命不保矣。
南吕听了在一边小声嘀咕:“姓胡……名狸精…..”
当然,这句话古月是没有听到,东萧抬腿踹了他一脚,吩咐道:“端药去!”南吕叫了一声,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愤愤的走了出去。
就在东萧指使南吕的时候,古月已经自己翻身起来准备下床,无奈他大病初醒,身子还虚得很,脚刚沾地便一阵眩晕袭来,晃了几下,东萧连忙伸手去扶,却反而被古月一把推开,“我自己可以走,不用你管。”
“胡公子,大夫说你元气大伤,需要好好调养,我敢保证,你就这么走的话,出不了我这个府邸!”东萧抱胸而立,站在一边看好戏的样子。
古月扶着床框,抬头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或许他自己也真的是感觉到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想到这次竟然伤的这么重,等他好了一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而且,”东萧拿眼把古月从上到下涮了一遍,“你想就这副打扮出去?”
古月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女装打扮,头上还梳着女子的发髻,一时间怔在那里,侧头看东萧时,后者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本来挺能说的人,这会儿偏偏不开口,好像就是在等着古月求自己。
“那个,”古月求人的时候也是冷着一张脸,“能借我套衣服么?”
“哈哈哈……”东萧看着古月别扭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笑的古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当然没问题,来人,给胡公子拿套衣服来,准备洗漱的用具。”
话音刚落,几个婢女捧着衣服,脸盆等用具陆续进来了,一婢女上前准备为古月宽衣解带,古月赶忙往后一缩,道:“东西放下,你们出去!”
东萧饶有趣味的看着古月的表情,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上前一步问道:“那我替公子更衣,如何?”
“你也出去!”
好一副唯我独尊的口气!虽然东萧这个溯王离皇帝还差了那么一个等级,但是也还没有一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古月是第一个,这让东萧萌生了些许兴趣,于是说道:“那我背过身去不看你,你让我留在这里,可以吧?哎,我们都是男的,有什么好见外的,还是说,我看错了,其实你就是个女的?”
古月一听这话自然不依,只得勉勉强强的答应了。东萧转过身去不看他,古月在一边把女装脱了,换上了东萧为他准备的一套素白色的宽松便服,又洗了脸,拆了发髻,重新梳了男式的发髻,然后才对东萧说道:“你可以回头了。”
东萧转身,看到古月的装扮还是吃了一惊,虽然自己在心里也想象过他扮男装的样子,终究不如一见,面容虽然还是妖娆诱人,尤其是那双眼,但却无半点的女气,身姿挺拔,俨然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东萧不由得感叹道:“你还真是扮女的像女的,扮男的像男的啊!”
“你说什么?”古月皱眉道。
“爷,药来了!”南吕端着一碗药推门而入,看到古月后不觉“咦”了一声,“这位公子是谁啊?”
东萧接过药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笨蛋,你说呢,还能有谁啊?”
“啊!胡….”南吕的“狐狸精”差点脱口而出,幸好他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睁大眼睛打量着古月,就那个一副小娘儿们样的,也能变成这模样?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啊。
东萧把药递给古月,笑眯眯地说道:“胡公子,先喝药,一会儿还有人参汤。”
古月端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我不喝人参汤,不用费心了。”
“不行哦,这可是大夫说的,你得大补一下,恢复元气。”
“就是啊,你知道我们王爷为了弄点人参费了多大劲儿吗?”南吕的跟着附和道。
古月眯眼,“王爷?你是王爷?”
东萧微微点头,笑而不答,古月则在使劲的回忆,自己当初是怎么被那群人追杀落到了王府的,就算他身负重伤慌不择路,也没必要这么巧合的就落在皇家的地盘上吧,要知道,大多数的江湖人物都不愿跟官家扯上关系,而古月又是其中尤其讨厌的一个,他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远远没有江湖所带给他的空间广阔与自由。
“知道厉害了吧?”南吕斜着眼看古月,“我们家王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溯王,你这无名小卒承蒙我们家王爷相救,反倒一点也不知礼敬。”
“关我什么事?”古月侧过身去冷冷的说道,“他是什么地位跟我没有关系吧。”
“你这小子不要太张狂啊!”南吕警告道。
“我……咳咳……”古月一句话还没说完,先就不停地咳起来,胸口的伤也被牵扯的一阵阵疼痛,古月退了几步靠在床框上,慢慢调整呼吸,试图平静下来,南吕见他这副模样,唯恐东萧转身找他算账,便提早一步溜之大吉了,东萧这次没有去扶他,而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负手而立,“胡公子,我就说你还没有恢复好,勉强可是行不通的,你现在能够站起来活动就已经很厉害了,若换了别人,恐怕要在床上躺个三五天才行。”
古月没法,他现在是伤员,又是寄人篱下,行动不由自己,而且他要想回去也是要经过一番长途跋涉的,依自己现在的情况来看,怕是不行,他也只好留下来慢慢调养,抬头看到了东萧那似笑非笑洋洋得意的表情,古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个人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对付的,把一切都隐藏在微笑之下,一定程度上比古月的冷酷要更加厉害。
见古月没有反驳,东萧又继续问道:“胡公子,看你像个江湖人士,怎么会流落到我溯王府?”
古月轻轻叹了口气,道:“不瞒公子,我是被人追杀,慌不择路,才藏在你的府中,谁想他们竟然能追到此处,还多亏公子相救,否则,只怕古月此刻早已没命了。”
东萧闻言暗自思付:看来他还不知道昨晚那群人是来刺杀我的,只把他们当成了追赶他的人,这倒也好,且让他欠我一个人情,料他一时半会也不会知道真相。东萧道:“我看公子身手不弱,不知对方是何人竟能伤你至此?”
“我也不清楚,说来惭愧,不提也罢。”古月摆摆手示意东萧不必再问下去,更多的情况他也不会说,这本来就是他们江湖人士之间的恩怨,无需旁人插手,更何况是官场中人。
古月在溯王府住了几日,每天又是药又是人参汤的喝,加上他自己也运功调养,身上的伤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了,有时还可以在后院练练剑,东萧也很乐意的过来凑热闹,跟他对打,东萧的功底不弱,只是没有像古月似的长期在江湖上闯荡,少了些实战的经验,所以每每都败在古月手下,东萧也不恼,他从来都没有王爷的架子,对所有人都是随随和和的,一副只知吃喝玩乐与世无争的样子。某次南吕又冲着古月大呼小叫的时候,古月难得的在他脸上多看了一会儿,然后不凉不热的说道:“也就是你们主子脾气好,你要是我手下,早就死了一百八十回了。”说的南吕干瞪眼说不出话来,倒是东萧在一边笑眯眯的说:“哎哎,你这是夸啊还是贬啊……”
东萧在后花园的回廊下命人设了一张软榻供古月休息用。某日,古月从东萧的书房找了本《孙子兵法》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花园,此时正值春日,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几缕春风吹来,带着春天特有的干燥,让人有种久违了的感觉,古月躺在软榻上翻着那本书,偶尔也欣赏一下园里不可多得的春景,渐渐的竟然萌生了睡意,常听人说“春日思睡”,古月一直都不相信,现在想来,不是因为自己与常人不同,而是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好好地享受的春guang的照耀了,自从漂泊江湖以来,他甚至没有过熟睡的经历,必须要让自己时刻处在一种浅眠的状态,以便应对随时随地都会有的袭击。
正巧那日东萧的大哥,当今的圣上,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在三弟青鸣的陪同下,御驾亲临溯王府,东萧正在奇怪一向身体不好的皇兄怎么会突然过来,然后就看到了一旁的青鸣,顿时心下了然:原来又是你这小子!
东萧在大厅行过礼之后,笑着道:“皇兄这几日身体可好?”
“好一点了,朕听说你的后花园春景盎然,都比得上朕的御花园,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东萧不动声色的瞥了青鸣一眼,道:“皇兄过奖了,臣弟哪里敢跟您比。”说着冲他皇兄眨了一下眼睛,惹得皇上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别谦虚了,到底比不比得上,让朕来看一下就知道啦!”
圣上由前面的南吕带路往后花园走,后面是笑的灿灿烂烂的东萧和青鸣。
“三弟,最近很闲啊,时不时还往皇宫跑?”
“哪有,我只是碰巧而已啊。”
后面两人正说着,前面圣上那儿已经进了后花园,然后就听到南吕发出一声惊呼:“啊!这……”
东萧和青鸣相对一视,同时选择冲上去,结果就看到了软榻上睡得很熟的古月:松松的白色衣衫套在身上,头发也没有梳理,随意的散乱下来,遮住了半个脸,虽然只露了半个脸,却毫不掩饰他绝世的容颜,既有男子棱角分明的线条,又有女子般柔和的轮廓,闭上的眼睛掩藏了平日的冷冽,卸去了一身的腥风血雨,此刻的古月熟睡的如同初生的婴孩般安详,那本书也随着古月垂下来的手掉落在地上。
东萧不觉为之一震,好像隐藏在心底里很深的东西被重新翻了出来,柔软的碰不得,他从来没有为谁有过这种感觉,很奇怪的,或者应该说是很微妙的,想要上前去理一理古月散乱的长发,去感受一下脸颊是微凉的还是温暖的,去把他拥在怀里确定他的存在,去……停!东萧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眼下有比这更重要的事,瞟了一眼旁边的青鸣,果然,这家伙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只见青鸣似笑非笑的问道:“二哥,这是何人啊?”
“他是,他是南吕的一个远房亲戚,过来投奔他,我就留他在府上住两天,是不是啊,南吕?”东萧向一边已经目瞪口呆的南吕使着眼色。
“啊,哦,是的,回皇上,王爷,是小人的远房亲戚,不知圣上和王爷驾到,扰了圣驾,小人这就去把他带走。”说完南吕快走几步道古月旁边准备喊醒他,可是一开口却犯了难,自己只知道他姓胡,也不知他叫什么,要是亲戚的话,总不能再喊“胡公子”吧,这,这要怎么办,那边还有个在看笑话的三殿下,情急之下,南吕脱口而出:“胡离!胡离!醒醒!”
古月睡的正熟,被南吕这么一摇,自然是不情不愿的,细长的手指揉了揉眼睛,半睡半醒之间看到了南吕,正要开口说话却又被南吕抢了先。
“你说你,王爷对你开恩,你就在这里睡着了,扰了皇上的圣驾,还不快点磕头谢罪,随我离去!”南吕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古月迅速反应了过来,回身望去,只见花园入口处站了三个人,其中稍靠前站的想必应该是皇上,不过,看面色好像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东萧旁边的那个一脸的得意相,怎么看怎么别扭。
“别愣着啊,见了圣上还不行礼!”
古月直直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又恢复了平日的寒冷,东萧料想依他的性格,又是江湖人士,必定不会下跪,青鸣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笑着开口道:“南吕,你这位亲戚好大的架子呢!”
“不是,不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见了圣驾一时吓傻了,还请陛下饶恕他。”南吕忙着解释,心里盘算着只要皇上一发话,他就拉着古月溜之大吉,管它什么行不行礼的,就在南吕满心计划着的时候,古月轻轻地单膝跪地,低下头长发垂在地上,道:“见过皇上,王爷,不知皇上前来,胡……胡离的荒唐之处,还请皇上开恩。”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朕本来就是微服出访,不碍事不碍事。”
“谢皇上。”古月起身,南吕拉着他冲皇上点头哈腰的笑着,飞快的离去了。
剩下的三个人继续游览花园,青鸣在后面悄悄地对东萧说:“二哥,你别以为瞒得过皇兄就可以瞒得过我,说什么南吕的亲戚,哄弄三岁小孩呢,一看他的言谈举止就跟南吕没有半点关系。”
东萧笑笑,自顾自的往前走,“三弟啊,皇兄可是我们的大哥,如果连他都三岁的话,那你又该是几岁呢,还有,有些事,可是不能只看表面的哦。”
青鸣被东萧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牙切齿的跟在后面。
送走了皇上和青鸣之后,东萧急匆匆的赶回后院,却见古月将南吕反手按在地上,南吕叫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爷,救命啊!”
东萧无奈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对古月说道:“胡公子,你这是……”
古月见是东萧来了,也不好再难为南吕,只得放了他,南吕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埋怨道:“至于么,不就叫了你声‘胡离’么,谁让你自己不说清楚名字的……”
“哈哈哈,就为了这事儿啊,真的,你应该感谢南吕,要不然这戏可就没法收场了。”东萧笑道。
古月瞪了他们主仆二人一眼,拂了拂衣袖并不回话,东萧笑着躺在软榻上,拿起戏剧的调子慢声长韵的对着古月唱到:“好一个,唇红齿白的,佳人——啊——”
古月白了他一眼,干脆不去理他,快步离去了,南吕看着古月的背影,不满的冲东萧抱怨:“爷,您说这小子是不是太过分了,咱救了他,他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这也就算了,还摆的一副他是主人我们是客人的样子,真是没教养。”
东萧闭着眼摸了摸南吕的头,嘴角微微上挑,勾出一抹笑意,道:“南吕啊,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可是也不怎么有教养的哦。”
“我,我这不是不敢当着他的面儿说嘛……”南吕说着说着自己也没了底气,只能闭了嘴老老实实的待在东萧身边。
入夜,古月负手独立在房间里对着窗外的景色沉思,突然,一道冷光滑过,古月伸手接住看时,却是一枚银针,通体泛着银光,针尾处有一弯弦月,古月握在手里,看了看夜空中的明月,是满月,难得的圆亮,洒下了一层淡淡的清辉,却也莫名的带着一股忧伤。月,终究是月,即使是十五的满月,也躲不过清冷这个字眼。
古月缓步来到花园中假山后面的一处隐蔽的地方,冷声道:“出来!”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落在古月前面,单膝跪地,“古月大人!”
“宫里怎么样了?”
“您不在时由副领大人代管,一切正常。”
“子时一过,立刻启程。”
“是,属下告退!”
眼前的黑影一闪,不见了,古月看了看两边,皱了一下眉,也离开了,东萧缓缓地从一边走出来,望着古月离去的方向,垂下眼帘,澄澈的眼睛里落满了月光,轻声念道:“古月……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