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张北处理完周青案的善后事宜,已是11月的深秋。北方的秋天本就短暂,深秋时分已是十分寒冷,我想起与丽香生活的那个小镇,四季分明,气候宜人,这座常年雾霾空气糟糕的城市与它相距甚远。
迄今为止,最好的几年时光就是与她一起。如果丽香还活着,我现在一定和她一起在榕树下喝茶聊天,在单位做一个普通的小员工,在她身边做一个普通的少女,偷偷告诉她自己的小秘密。
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
有时我冷眼旁观张北,总觉得他不再是初遇时那个略有些生涩初出茅庐的警察,眉宇间多了些不可言喻的内容。
王彦还是不肯理我,还是经常去酒鬼吧给女色鬼占便宜,酒鬼吧的酒保偷偷求阿七能不能让他不要再来了,因为王彦,酒吧的生意差了太多。阿七表示无能为力,当然这一切都是阿七回来加油添醋的描述。
娜娜偶尔会发发呆,三五时去看看陈岚,侦探社的日子仿佛一如从前,但,终究还是不同的。
从前,娜娜从不发呆,也不会找借口跟着我,从前,王彦绝不会允许别的女鬼靠近他身边五尺,从前,张北不会一本正经跟我说话。
直到那天夜里,张北步履急促地走进门,他看着我,语气有些沉重地开口:“蜜糖,你的身体被偷走了。”
我一愣。
娜娜最先跳起来道:“怎么可能?有人能从你爷爷那偷人走?”
张北低下头说:“我爷爷去泰国玩了,家里只有两个保姆,我回来之前已经通知了王彦。”
这时王彦突然闯了进来,他问:“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我懵然摇头,他立刻放松下来,架着长腿坐上沙发不再说话。
阿七在他身后一起进来,嘟着嘴巴说:“我软磨硬泡你也不动身,一听说她有事跑得比火箭还快!”
我还有些无法消化这件事情,谁吃了没事干偷一个植物人回家养着?这事也太诡异了。
张北沉吟道:“人的身体和灵魂是互相感应的,如果你的身体有危险,你也会有感觉,所以,现在看来,你应该还没什么大碍。”
我微笑:“没事,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总会水落石出的。”
我顿了顿,又说:“想来我还是十分幸运的,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傻白甜女主,没想到什么事都不用干就从天上掉下一笔遗产,瞬间晋升白富美!像我这么幸运的人,大概并不多见。”
阿七忍不住吐槽:“白就勉强,这富嘛虽然是真的,可你要是醒不过来,那些钱就是废纸,我们冥界可不用人民币,美,恕我眼拙,没看出来。”
娜娜和张北看着我微笑,只有王彦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三个月后,一条重磅消息刷爆八卦网络:今天上午,若伊集团召开新闻发布会,介绍集团最大股东,也是集团唯一继承人唐蜜小姐。整个发布会,唐蜜本人只匆匆亮相不到两分钟就以身体欠佳为由匆匆退场,接下来都由集团CEO李俊元回答记者提问。
我看着网络视频,下巴都快掉了,在荧幕上看见自己,真是一个奇妙的体验。
张北脸色很不好看,“唐蜜”是在他家失踪的,他为此很是愧疚。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网上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就是我,但只怕八九不离十。这么重要的事,公司不可能会毫无根据就草率发布。
网上在两个小时之内关于唐蜜的身世出现了十多个版本,其中就有一条所谓知情人透露,江若伊与唐蜜已经做了DNA检测。因为多次被骗,传闻江若伊寄了三份样本分别寄往美国香港和本市进行检验,这才确定唐蜜的身份。
更有传言,唐蜜将很快改姓江……为此,总是操碎心的网友自发在微博发起为唐蜜取名的话题。
江蜜?江唐蜜?我为什么要姓江?
如果那个女孩真的是我,那么又是谁把谁的灵魂锁在我身体里?
阿七说:“能把一个非本体的灵魂长期锁在身体里,与身体完美结合行动自如这是一个技术活,看来对方是高手。”
张北踌躇着说:“蜜糖,明天周末,要不然我们去一趟邻市温泉度假村玩一玩,顺便见见你母亲?”
娜娜点头称是,我也想去见见那个自己,那个李俊元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唐蜜现在与江若伊生活在一起。
好不容易进到度假村,才发现这里大的不像话。这个度假村主打高端消费,清一色独栋小楼,张北预定的是一个颇有特色的竹楼。放好行李,我正准备出去走走,张北拦着我:“阿七说过,那个唐蜜身边可能有高人在,如果被他看到你,只怕不妙。”
我郁闷道:“帅哥,那你带我来这干吗?泡温泉?我是不介意,就不知道其他客人介不介意?”
张北叹:“你这孙猴子一样的秉性哪里像什么豪门千金?我倒觉得那个假唐蜜比你还真!”
娜娜眨眨眼说:“我们这里有个最合适的保镖,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小阎王一出,谁与争锋?”
阿七站边上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我也知道王彦不会搭理我,所以准备打个哈哈糊弄过去,谁知王彦竟站起身走了出去,到得门外停住脚步,也不回头,就站在那里。
我赶紧迈着狗腿跟上,小阎王好不容易搭个梯子我要不往上爬估计要脱层皮。
王彦不紧不慢走在前面,我保持两步的距离跟着他。
他的背影瘦高瘦高,看起来有些冷清。那淡淡的清香浮在空中,我已经很久没有离他这样近,有时做梦也会自动回放那天他绝决的话,梦里他身上的清淡香气历久不散。
前边王彦突然停住脚步,我也赶紧刹车,停在原地不敢动。
他没回头,沉默着,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终于,他叹了口气,声音响起:“你还要我怎样呢?有时候我居然会希望你像阿七一样能跑到酒吧来大闹,这样至少能证明你在乎我。可是你不会,你不会的,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心里难过,可我也没有一刻舒心过。既想见你,又怕看到你毫不在意的样子。”
从前王彦是那么骄傲的少年,他从不叹气。
也许,遇见我,对于他和张北,都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百感交集,走前两步,双臂从背后环住他,脸贴在他后颈处。
他明显身体一僵,似乎不知所措,他想回头,我说:“别动,就抱一会儿,我累了。”
他听到这话,全身放松下来,一动不动。
此时他仿佛不再是那个骄傲易怒的小王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我们谁都没说话,山间的清风徐徐吹来,撩动脚下的青草叶。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如是。
我们所居住的是度假村中对外开放的温泉酒店,在靠近后山处还有一块地方被圈出来做私人用地。也就是江若伊生病以后休养的地方,门口有块牌子,写着:私人地方,非请勿入!
围墙边缘都是摄像头,站在外面看不见里面任何情况。
如果想进去,有王彦在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我有些胆怯,总觉得好像走进去,有些事就不得不面对,而我,很明显并没有心理准备。
我们回到房间,张北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阿七和娜娜不知所踪。
王彦仗着身高优势,摸摸我的头,走向电脑玩游戏。
我有些恍惚,他好像这就算原谅我了,我在心底轻轻吐口气:看来小阎王也没有很难哄嘛。
不一会儿,张北醒了,他打个哈欠,说道:“回来了?还有一个半小时吃中饭,不如我们去泡一会温泉放松放松?”
我想都没想就要答应,小阎王忽然把键盘敲得嘀嗒响。于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我悄悄吞了一口水,然后试探着问:“小阎王,要不我们一起去?”
王彦皱皱眉头,说:“被你们吵得gameover了,就去玩一会吧。”
我们三个还没走到温泉池门口,就发现围了一圈人,阿七和娜娜居然也混在人堆里。
保安已经拉了警戒线,娜娜看见我们,迅速走过来说道:“有个七十岁的老人意外死亡,死因是充电宝爆炸。”
张北不敢相信问一句:“充电宝爆炸?”
娜娜点点头,事情发生已经有二十分钟,所以辖区警察已经到达了现场。
我奇怪的问:“为什么我们没有听到爆炸声?”
娜娜解释说:“首先这里离酒店有一段距离,充电宝爆炸声毕竟没有一般的炸弹响声大,而且这个温泉房的建筑材料是就地取材的火山石。火山石具有保温,隔热,吸音等作用,也相对减小了声音的传播广度。”
这时有个目测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从里面出来,一个警察跟在身边说着什么。
我和娜娜穿过人群进入案发现场,经过他们身边,听见那个警察对男子说:“傅先生,初步判断是这样,如果您同意,我们可以解剖令尊尸体以查清确切死因。”
傅先生沉吟道:“既然是意外,就不要再打扰父亲安宁了。”
警察点头称是,我暗暗奇怪,这个傅先生到底什么来头,警察明显对他很是敬畏,不像正常询问的随意态度。而这个傅先生对自己父亲的死显得很平静,几乎不见什么悲伤,若不是眼角微红,根本与常人无甚区别。
走进现场,死者裹着浴巾倒在地上,那个炸的黑漆漆的充电宝分崩离析散落在地,外壳乌漆麻黑,死者的某果手机炸变形掉落在不远处。
从死者趴着的方向可以看出,他可能当时想要接电话。
看来真是个意外,毕竟,如果是人为,充电宝的爆炸时间怎么可能与电话掐得那么准,用充电宝杀人操作难度太大。
警察们的现场勘查工作已经接近尾声,监控录像记录显示温泉单间出事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从门口进入。
出了人命,这一边的温泉是暂时泡不了了。
在度假村东边的另一处温泉仍然继续营业,尽管如此,到底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听说已经有一半以上的客人选择退房,并且当天下山。
我们准备回去,这时远远开来一辆小车,在众多离去的小车里显得显眼,车子径直开到靠近出事地才停下,一个女孩走了下来。
“小爱,你怎么也来了?”张北迎了上去。
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小爱,她似乎又瘦了一点,她看见张北有一瞬的惊喜,但很快,又萎靡不振。
本就白皙的脸部皮肤因为憔悴有点显透明色,在我看来似有一股奇异的美。她快步前来,跟张北打了个招呼,低声说了句:“我还有点事儿,先过去。”
说完扯出个笑容就朝傅先生走去。
张北似有所悟,默默地与我们一同离开。
娜娜问:“小爱怎么直接去找傅先生。”
张北叹:“小爱姓傅,名叫傅元爱。”
原来这位傅先生是小爱的父亲,是本市一重要部门的负责人,去世的那位傅老先生是她爷爷。
小爱车的司机打开后备箱为她取行李,我们正好从旁边经过。娜娜乘司机不注意,从后备箱里捡了个东西。
谁也没想到,当天深夜,凌晨两点,宁静的黑夜被救护车撕裂开来。
竟是傅先生突发急病,危在旦夕。
度假村里一夕之间发生两起意外事件,若伊集团CEO李俊元不得不深夜前来危机公关。
张北赶到小爱住的楼前,有保安人员守在门口,不许围观群众进入。
我和娜娜溜进去看看情况,李俊元坐在小爱对面,她身边还有一位中年美妇,像是她的母亲。
小爱神情呆滞,她母亲眼圈微红。
李俊元开口道:“二位,我很抱歉,现在为傅先生抢救的是我们董事长江若伊女士的私人医疗团队,他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抢救傅先生。”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医生快步走来,脸色沉重地说:“抱歉,我们尽力了。”
此话一出,那妇人哭了出来,小爱愣愣地站起身,脸色竟看不出悲喜。
李俊元说了句:“傅太太,请节哀。”接着就开始打电话安排善后事宜。
等打完电话,医生还没走,李俊元问:“傅先生的死因是什么?”
医生说:“我正想向您和两位家属解释,我们发现傅先生是因为误服药物引起急性肝衰竭导致死亡,傅先生之前吃过什么药吗?”
傅太太说:“老傅这几天有些发烧,是在吃退烧药。已经吃了有三天了,一直没事啊,他原本肝脏就不太好。”
医生沉吟道:“感冒药不能乱吃,有些感冒药一起吃会引起中毒,傅先生的药还有吗?如果有,请您保存好,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已经报警,届时请您将药交给警察。”
傅太太点点头,她有些恍惚,这一切太突然了,一夕之间,公公和丈夫都离她而去。
正在这时,小爱忽然晕了过去,于是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一天之中没了两个亲人,她看起来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女孩,想必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小爱悠悠醒转,她问傅太太:“妈,爸爸呢?我刚做了个噩梦,现在想见爸爸。”
傅太太闻言垂泪,李俊元于心不忍,低声道:“傅小姐,令尊去世了。”
小爱歇斯底里吼道:“不,不可能,滚,你们都滚!”
傅太太抬起头抱歉的对李俊元说:“李先生,你们先回去吧。我女儿现在情绪不稳,警察来了直接找我。”
李俊元几人出去后,母女俩相对沉默。
是的,除了沉默,又能怎样呢?
时钟转向三点,小爱精疲力尽睡了过去。
民警赶到,傅太太找出傅先生生前服用过的退烧药,胶囊状,剩下的是完整未开封的一板。
已经吃完药的塑料壳早已被当成垃圾处理掉了,度假村每天下午六点左右会来收走所有垃圾。
五点半傅先生出门散步,走之前交代服务员为他清理房间。
这一夜整个度假村都惶惶不安,仅有几栋入住的客人天一亮就退房走了。
仅剩出事的那栋楼以及我们住的这一栋楼。
当几辆用来转移两位死者的车驶入度假村时,随车一起赶到的是傅先生的儿子傅传义,傅传义是傅先生原配之子,职业是当红明星,原本在国外看秀,昨天得到爷爷去世的消息飞回来,傅先生妻子亡故后小爱的母亲才嫁过来的。
傅传义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理都不理小爱和傅太太,兀自与参与抢救的医生还有李俊元在沟通。
傅太太和小爱正在整理行李,傅老先生和傅先生生前都有职务,即使警察查明事无可疑,他们的单位也要举行完追悼会进行遗体告别仪式后才能火化安葬。
事情整理妥当,一行人准备出发。
“等一下!”,张北匆匆走来,他抱歉地对小爱说:“小爱,我有些急事要下山,方便搭个顺风车吗?”
小爱点点头,张北上了车坐在小爱身旁。
小爱的座驾是一辆GMC的商务车,隐私性较好,驾驶座和副驾驶与后面乘客区完全隔开,所以司机听不见车内谈话内容。
车开出没多远就忽然停了下来,傅传义拉开车门径直坐了上来。
他阴鹜着脸,说道:“傅元爱,爷爷和爸爸是怎么死的?”
小爱道:“哥哥,你什么意思?”
“现在爸爸不在了,你做这个可怜样子给谁看?”
傅太太大怒:“傅传义,你的教养呢?我虽然不是你母亲,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这样目中无人简直欺人太甚!”
张北很是尴尬,别人的家事使得他进退两难。
傅传义冷笑道:“长辈?你也配?!当初如果不是你,我妈会积郁成疾吗?”
傅太太气得脸色铁青,小爱的位置跟傅传义中间只相邻,此时小爱忽然抬头,喊了句:“哥哥。”
傅传义不耐烦,习惯性扭头看向小爱,小爱眼疾手快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傅传义恼羞成怒,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天生就会勾搭人的贱人!”
小爱脸色煞白,眼睛充血,竟仿佛变了一个人般可怕。
张北此时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傅先生,有什么事应该坐下来好好谈。”
傅传义冷笑一声,下车离去。
小爱失声痛哭,傅太太也红了眼眶。
母女二人终于平静下来,吩咐司机继续开车。
山间原本薄雾皑皑,此时忽然转浓,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
张北出声问小爱:“小爱,你还好吗?”
傅元爱有些茫然,她反应过来是张北,露出真心的微笑:“我没事。”
张北低下头,仿佛不忍心看她。
他低低的声音传来:“小爱,我昨天在你车的后备箱无意间看见这个东西。”
他的手掌摊开,是一小块焦黑的东西,根本看不出模样。
小爱脸色有些发白,她问:“这是什么?”
张北叹口气,他说:“这是充电宝的碎片,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爷爷去世后才刚刚赶到的你的后备箱中?”
小爱低下头,过了一会,她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是有确切的证据,就抓我吧。”
张北皱眉,道:“如果我真想抓你,这个东西就会交给这里的警察。”
小爱说:“也许只是巧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车上。”
张北说:“小爱,你哥哥是娱乐明星,有狗仔队经常搜你家的垃圾桶,有一回搜出一堆充电宝四分五裂的碎片,当时还拍了照,那一期的八卦新闻标题是:当红男星喜欢拆充电宝减压。”
“当然,从那以后,在你家的垃圾桶再也没有搜出类似的东西,你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所以才会经常放在后备箱,找僻静的地方丢掉。我推断你一定是在做充电宝爆炸试验,你要确定充电宝在什么温度,湿度下会爆炸。我记得你大学的专业就是电子科技对吗?”
前天,有个社会新闻是某38岁女子误服两种感冒药意外中毒去世,正好你父亲这几天在吃感冒药,于是,你受到启发,退烧药和止痛药如果一起吃会使得病人扑热息痛摄入过多,从而引起肝衰竭,而傅先生本身肝脏就不是很好,因此这两宗“意外死亡事件”就此成案。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你包包里应该还有止痛药。
假的就是假的,只要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留下所谓BUG,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真相也不会永远被掩埋。
小爱苦笑,说:张北,我好累,好累。你说的都对,是我杀了他们,他们该死。
我妈妈怀着我嫁给爸爸的,也许我不该再叫他爸爸。
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他一直待我好。
傅传义从小欺负我,骂我野种,这些我都能忍,毕竟他对我好,我有爸爸。
但是,我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是有畜生的,而且还是老畜牲。
第一次我不记得是八岁还是九岁,他很小心,不会弄伤我,但是我,我恨不得杀了他!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别人也不会信,那个畜生看起来是那么慈祥和蔼的一个爷爷,还是德高望重的退休老干部。即使说了,别人也只会认为是我瞎说,我身体上没有伤痕,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我考上高中就搬了出去,如果不是我母亲还在他家,我不想再踏进一步。
张北脸色凝重:“即使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要杀你父亲?你不是说他对你极好?”
小爱满心凄惶,说道:
我的亲生父亲原本是国企的一个普通工人,可惜,他偏偏娶了我妈。她是个舞蹈演员,漂亮,身材好,气质佳。在一次舞会上认识了傅先生,那时他太太还在。
所以我真的不能怪傅传义讨厌我,换了我也许比他更过分。
傅先生为人浪漫,有钱有权,有的是办法讨好我妈妈。
对比我那个老实木讷的爸爸,高下立见。
我妈妈虽然已经动摇了,但她毕竟还念着我爸的好,左右为难。
这时候我妈妈正好怀了我,她就想收了心跟我爸好好过日子。
谁知道我爸有天下班,出了车祸,人没了。
对方没有喝酒,我爸爸骑摩托车车速过快,对方赔钱私了。
这时候傅太太刚刚因病离世,傅先生乘机提出要娶我母亲。
上个月,我妈妈无意间遇见当年那个撞死我爸爸的人,原来我爸爸竟然是傅先生害死的。那个被我叫爸爸的人原来竟是杀父仇人,我认贼作父。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公平,没有什么因果,如果连我都不再记得父亲的冤枉,他在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
张北沉默半响,忽然说道:那我也讲个故事给你听。
我很小的时候,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几岁,曾经被一对夫妇收养,他们对我很不错,我的名字就是他们取的。如果一直都这样下去,也许我也会成为社会伦理方面的正面教材。
可惜所有一切都在七岁那年戛然而止,那是一个普通的傍晚,我像平常一样放学回家,妈妈在厨房里做晚饭,爸爸在客厅看电视,妈妈叫我进去给她尝尝菜的咸淡。
我欣然走进去,这时忽然感觉到有一点震撼感,我家前面正在修路,我们住在三楼,每次那些沉重的压路车跟坦克一样压过马路,震得家里挂在墙上的东西都不住颤抖。
我们都习惯了,所以也不以为意。
谁知震感越来越强,等到楼上的人咚咚跑动的声音响起,我们终于感觉到不对,妈妈牵着我想冲出厨房,爸爸从客厅奔过来拉起我们往外走。
可惜来不及了,我们住的是七十年代的老旧小区,门前本身在修路,泥沙水泥迅速倾斜倒灌,地面裂开凹陷。
我们出不去,爸爸尽力护着我和妈妈,躲在夹缝中。
爸爸安慰我别怕,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在那黑漆漆的地下,我呆了整整七天,当然这是后来别人告诉我才知道的。在当时,根本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没有水,爸爸妈妈护着我,我没受什么伤,但爸爸越来越虚弱,他笑着说没关系,然后把手塞进我嘴里,要我吸,我不肯,爸爸说:爸爸被蛇咬了,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只要小蜜儿吸掉爸爸的血,并且吞下去,爸爸就会没事。年幼的我抱着救爸爸当英雄的心一口一口吸。妈妈侧过头去偷偷抹眼泪,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也说不出话。
又一波余震袭来,这一次扑在我身上的是妈妈。
妈妈让我不要哭,说想听我唱歌,我哽咽着唱道: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
那一场地震,我是唯一一个在七天后生还的人。
我不是爸妈的亲生女儿,亲戚们忙着重建自己的家园,哭泣自己至亲的离去,没有人愿意在自顾不暇的时候再收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
于是,我再次回到福利院。在福利院,我再也不敢住高楼,坚持住一层,我极度害怕黑暗,晚上睡觉一定要开着灯,天一黑,我哪里都不敢去。为此常常尿在房间,我成为全福利院最奇怪的孩子,没有人愿意跟我玩,我也不在乎自己只有一个人玩。
福利院的新上任的院长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我从他看似善意的眼神中感觉出一丝丝不寻常。
这份敏感,使得我只要听见院长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我就会跳起来把门拴好,还不放心,就钻进衣柜从里面插上插销,第一次太害怕什么都没带,钻进衣柜里面才发现里面一片漆黑,我紧张到全身汗湿,很快晕了过去。
第二天,我偷偷藏起女工的手电筒,到了晚上就打着手电筒在衣柜里呆到院长离开。
这样的情况直到丽香来到福利院才结束。
听到这里,小爱疑惑道:“你不是张北?”
雾好像淡了一些,张北忽然不见了,一个女孩子出现在她面前。
小爱戒备道:“你是?怎么回事?拍电影吗?”
我微笑道:“不是,我们现在在你的梦里,我叫唐蜜。”
小爱:“唐蜜?好像有点耳熟。”
我说:“对,估计这几天最大的八卦就是我了。”
小爱:“哦,原来我在做梦。难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微笑:你很快会醒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们之间的谈话,再见,小爱。
浓雾终于完全散去,整个车队的人们一瞬间全部醒来,继续发动车子离开。
就好像时间只是停止了几分钟。
我不可能姓江,我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名字,就是唐蜜。
有部小说叫悲伤逆流成河,这六个字,听起来意境优美,可如果你真的感受过彻骨的悲伤,也许反而说不出这样的话。
每个人的人生路都不相同,我不能替你走,你也无法帮我过。
有些事,即使是最亲的人,也说不出口。
在某个特殊的时候,我们自己或许都不认识自己,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会问:那个人到底是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境遇,谁也不知道那一张张微笑的脸庞下隐藏着怎样悲哀的从前。
小爱的车开出好远,我说:“走,回度假村去。”
王彦点头,我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张北。”
王彦不问为什么,直接说好。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只希望小爱以后可以放下一切,最后终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