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两人一个靠正里面,一个靠侧边,都是盘坐着。
熟门熟路的车夫虽已驶得十分平稳,但因地面崎岖,马车仍是很颠簸摇晃。抵抗不住睡意的月亮跟着东倒西歪,疲惫不堪。周四在一旁,不敢过于越举,只好在每次月亮要撞到车框时,挡上一挡。
月亮渐渐沉睡,身子颠簸中本能地往有热气的地方歪靠。看着眉头微皱的睡颜越靠越近,周四想避开的身体入定般,不动如山,只有心脏跟着耳边逐渐清晰的呼吸声,越跳越剧烈。
“吁”
马车忽然停下来,车夫跟车厢里的人请道:
“老爷,许记到了”
月亮迷糊中睁开双眼,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果真是!就要钻出车外,周四赶紧拦住她。
“莫急,你脚上有伤”
朗声跟外面的车夫说:“兄弟,往巷子里驶进去,第三个门口停下”
“好嘞”
车夫扯起缰绳,轻巧地就拐进了巷子。
张家门前
张碧满怀歉意地朝付谨言福礼:“碧儿冒昧,连累公子整夜奔波”
昨夜书肆关门晚,张碧回来已是亥时。回到家,不见往常撒欢儿似的跑来迎接的月亮,以为丫头白天闹腾,晚上睡得早。
待张碧洗漱出来,周婶才道月亮自晚膳后便不见人影,她以为是跟去书肆帮忙了。但现在大家都回来了,门也要上锁了,仍不见月亮。
张碧想起早几日,便听了好几起打砸抢烧、人口失踪的案子,只怕月亮也遭遇歹徒了。
她心里焦急,但黑灯瞎火的,寻人无路。衙门又过了办公时间,就算没过,也不能报案,毕竟月亮没户籍。一念之间,她想到了那个,曾告诉她有需要尽管找他的付家公子。
付谨言面容虽有些疲惫,却依旧清朗温和,虚扶起张碧,不失半分礼数。
“张姑娘哪里话,你与月亮姑娘都有恩于在下,如今月亮姑娘下落不明,在下应当竭力相助之。”
想起初见时那个娇俏的小姑娘,现在依然下落不明,付谨言也十分抱歉道:
“只是,找遍山南,仍寻不见月亮姑娘,在下惭愧。”
“公子已帮碧儿许多,若是没有公子相助,碧儿怕只能苦等天亮,到衙门报案罢了,左右就是挂个失踪人口……”。而且,月亮还是没户籍的,入不得官府名单里。
付谨言理解地点点头,朝张碧拜别。
“张姑娘也奔走一夜了,且先回府休息,在下已吩咐手下继续打听找寻,相信不日就能有月亮姑娘的消息了。”
“好……公子也早些回去歇息……”
张碧抬头,看了眼面前清风朗月般的男子,眼底泛着道不清,说不明的依恋。不敢太越矩,仅一眼便垂下眉目,余光目送付谨言阔步远去。
张碧悄悄抬眼凝望郎君背影,直到他转角不见,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身却看到一辆马车徐徐行驶到她家门口,停了下来。
周四从马车里跳下来,赶紧伸手把尾随着出来的月亮抱下马车。
张碧大吃一惊。
“月亮?!”
月亮扶着周四,见着张碧,开心地想要跳过去。
“小姐~”
周四连忙扶稳她,也朝张碧打招呼道:
“张小姐,早”
张碧没搭理周四,皱着眉头将月亮拉到身旁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昨晚跑哪里去了?怎么跟他在一起?”
月亮见张碧生气,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解释道:
“小姐,我昨天被人带去好远的地方,是周四哥救了我呢~”
张碧看着无惧无怕的月亮,又是气又是内疚,红着眼骂道:“我担心了一整夜,找了一整夜,你倒好,没事儿人似的。”
月亮知张碧气恼,哪敢回嘴,抱歉地吐了吐小舌头。
这时天已亮开,街头巷尾的也有了动静。张碧不想被人看到她们与周四有交集,调整好表情,客气地对周四说:
“多谢周公子解救我家丫头,今日大家都舟车劳顿,来日定当摆席福华楼,邀公子以答谢之。”
月亮见小姐竟还好心帮自己答谢恩公,知道小姐还是最疼她的,开心极了。顺竿子往上爬,建议道:
“小姐,我们都没吃朝食呢,不如请周四哥到家里……”
张碧赶紧扯住月亮,这丫头,跟谁都太不见外了。
张碧方才说话文邹邹的,周四消化好一会才听明白,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况且我跟月亮有交情在,应当的,应当的。”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人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交情?
张碧心里警惕心愈重愈发客气地回道:“公子侠义”
“哪里哪里……”
周四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挠着头,傻楞楞地站在那里。
张碧瞧着,这个周四也是没眼见力的,她们不动,估计这人也能跟着站一整天,只好自己先出声了。
“月亮脚上似乎伤得不轻,公子不介意的话,小女先把她扶进去。”
周四才想起,月亮脚还伤着呢,连忙点头,“好,好”。
月亮遗憾地朝周四挥手告别,“周四哥,有空就来找我玩呐~”
“哎~”
周四开心地应下,看月亮费劲地搭在高挑的张碧肩上,忍不住上前想要帮忙:“我帮着扶进去吧……”
“不必”
看周四要靠近,已扶着月亮迈步进门的张碧下意识喝止。
“呃……哦……”
看周四愣在原处,张碧回眼碰上月亮不明所以的目光,知道自己态度过失,待把月亮扶进扶进南房,知会周婶照料后,张碧再度出门,叫住准备离开的周四:
“公子稍等”
周四回头,见张碧朝自己走来,便让马夫再等自己一下,迎过去问道:
“张小姐,可是月亮落下了什么?”
“并无,只是方才小女言语有些冲突,只是当时想到家中还有其他女眷,突然家里多了位陌生男子,恐有惊吓,请公子见谅。”
原来是这个,周四挠挠头,城里人本来说话就爱咬一半说一半,他们早就习惯了。
“嗨,这有啥,您说得在理,是我没规没矩,莽撞了,张小姐,你别见怪哈。”
张碧不露痕迹地打量周四一番,见他确实没把方才自己的无礼放在心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忧。
乡野村夫粗鄙不懂礼数,月亮可不能跟这样的人有过多来往。尽管这两年她教了不少东西给月亮,但月亮也只如同个七岁稚儿般懂事,指不定这些人知道后会起什么心思,她不得不防范于未然。
此番出来,她是赔礼,亦是警告。
“周公子这么说,小女就放心了。那丫头正是爱玩的年纪,跟天上飞过的鸟儿都能爬上墙头聊会儿天的,好多时候都得我们看着管着。”
“噗……抱歉……”
周四想起自己好几次都是在墙头碰见她,原来是这么个由来,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月亮虽说喊我一声小姐,但我打心里把她当亲妹妹对待,好生培养着。将来她从这门出去,也是到好人家里相夫教子的。”
张碧瞧着,脸上虽笑却严,看着周四,认真说道:“所以,小女希望周公子莫要私下来找月亮,她还小,不懂得人言可畏。”
周四听完心里一咯噔,顾不得其他,只能愣愣应下,愣愣看着张碧走进张家,关上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
良久,车夫等得不耐烦了,出声问道:“客官可是要车回?”
周四醒过神来,从里袋掏出碎银,抛给车夫:“不了,走回去,谢了啊”
“好嘞,我通常在北市口刘铁铺子起,客官下回要车回朝东的,到那儿找我就成。”
“行”
待马车也走了,周四又回头看了眼朱红色的大门,这才迈步离去。
月亮正跟周婶聊得火热,张碧进去,就看见她在床上乐呵地荡着两条腿。惊讶地问道:“不是有伤么,好了?”
“嘻嘻,方才周婶‘咔’一下,就掰好了~”
周婶笑道:“只是骨头错位,恰巧我先夫家开跌打馆的,我跟着学会了几招。”
“真是太好了”
张碧听周婶这么说,松一口气。看没有半点后怕的月亮还在嬉皮笑脸的,恨铁不成钢地走过去,点着月亮的脑门笑骂道:
“你还笑,知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有多危险?”
月亮方才跟周婶说起,也知道了自己这一趟十分惊险。一脸认错的模样,小心揉着被点疼的脑门,可怜巴巴地看着张碧。
“小姐,我知道错了……”
周婶也在一旁帮腔:“小姐说的是,现在世道也不太平,你可不能在自己悄悄往外跑了,这回还好遇上老四,不然你可再也见不着我们咯。”
“老四?周婶你也认识周四……哦……莫不是……”
张碧后知后觉,才发现两人都是姓周。
月亮赶紧应声道:“小姐,周四哥是周婶的堂弟呢~”
周婶点点头,“说来也是有缘”
“是挺有缘的……”,张碧面上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方才还警告周四来着。
眼下也顾不得其他,她得好好给月亮上上课才行,已经出十三四的年岁了,成天没心没肺的,指不定下次又被人拐骗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