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末朝东县
方才还挤挤嚷嚷的花市终于清净了下来,只剩零零落落几对难舍难分的男女,和穿着蓝褂子扫街的保全人员。
“呸,狗男女!”
周四埋头刷着被烟火炝黑的石板,听到这声“呸”,下意识缩了一下身子。抬头,一个胡子已有些灰白的蓝褂子大叔拿着扫把,正看着昏暗的某处,义愤填膺地低声骂着。
顺着大叔的视线看去,原是一对小年轻站在街角,你往前一步,我后退一步,我往前一步,你后退一步,拉着花灯笼难舍难分中。
年轻真好啊~
周四羡慕地看了一会,咂咂嘴,继续低头刷地板。
何小五把扫把一丢,拿起刷子往周四那儿凑,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四儿,我刚刚经过茶亭,不小心听老大跟人聊个活计,啧啧啧,不好搞呀……”
周四抠着地缝,好奇地瞥了何小五一眼:“怎么个不好搞?”
何小五看四周没人靠近,往周四身边又挪了一步,贼兮兮地跟他咬耳朵道:“独龙你晓得吧?”
“晓得……嗨,你离远点,热不死我”
大热天的,周四本来就怕热,结果何小五这个热炉子还贴这么近,直接把他烘出一身汗来。嫌弃地把何小五推开,拿衣襟抹了把脸,侧耳打听道:
“独龙咋了?他一个搞土匪窝的,也来跟咱们抢保全的活儿?”
“不是抢活儿,是派活儿给咱们干……”,何小五警惕地看四周动静。
“什么?”,离得远了些,周四耳边只有自己刷地板的沙沙声,完全听不到何小五在嘟囔什么。
“大点声,别跟个小娘们似的,说话唧唧歪歪听不清”
刚被推开的何小五一脸委屈,蹲回去一把拿过周四的刷子,“大个锤子,你能不能先别刷了,人就在边上聊呢,我敢说大声嘛”
刷子被拿走,打酱油打了半天的这块地板也差不多刷秃噜皮儿了,周四起身把手洗干净,提水冲走铅尘污垢,将蓝褂子脱下丢桶里。
“行了,完事儿,你说”
何小五脱下蓝褂子,把脚上被污水溅到的地方擦干净,也丢进桶里,引周四到墙角跟蹲下,指着茶亭来事儿地说:
“老大,在那儿,跟独龙聊上了!”
这号人物来头不小,是顺拐儿山里出来的狠角儿。平日里守着周边的三条官道收保护费,偶尔干点杀人放火的买卖,因瞎了只眼睛,所以道上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独龙。
“啊?咋聊上的?”,周四诧异。
何小五得意地扯了一下嘴角,“上回他犯事儿被困在城里,找了老大和我把他带了出去,出去看见那群土匪才知道他就是独龙。这不,看上咱们的实力来了么。”
周四皱眉不语,刚好刘畅、石头交完工过来,几人到客栈订了个大炕,买来酒水下酒菜在炕上一起吃喝,细细盘算接下来的活计。
一吊钱,忙了半宿,刘畅把钱拆了分到各自手上,拿起酒:“今天忙完了,哥几个碰一个!”
“走起!”
“哐”一下,四个碗见底。
刘畅抹了把脸,拿起酒壶把酒满上,跟另外三个说:“今天收到两个活计,哥几个一起嘀咕嘀咕,看看哪个有路子。”
石头听说有活计就来劲,他想娶媳妇儿了,得多攒点银子,乐呵呵地说:“有活计就干,路子不都是人走出来的么”
何小五一巴掌拍在石头大腿上,“你让老大说完,你急猴啊?”
石头嘿嘿一笑,不再插话。
“刚独龙找我,说城里有好几单大买卖,但他们不方便进出,让咱们在给他们做内应,成一单这个数。”
刘畅边说,边伸出左手握拳。
三人大吃一惊,“什么买卖啊,这么多!”
刘畅喝了口酒壮壮胆,“越货的买卖……”
“越货?!”
三人只听听都手心忍不住直冒冷汗。
“不行不行,这活我不行,回头我娘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不可!”
何小五第一个出声否决,他家祖上好歹也是出过秀才的,再怎么混他也不能干烧杀抢掠的勾当,这万一被抓,他老何家的香火很有可能就这样断了。
石头和周四也摇头否决,太危险了,人搞土匪窝的当然不怕,被抓了蹲个牢房,了不起也就一刀碗大的疤。
但他们怕啊,不然当初也不装死,从血淋淋的战场上逃回家来。
“行吧,咱不接这活!”,刘畅看另外三个都否决了,暗自松了口气,他也怕啊……
“那就剩辅差那活了”
刘畅说完,周四几个再次陷入沉思中。
辅差那活也不好弄,看着简单,就是帮着衙门把流民往南边押赶,一来一回估摸月把时间,每人到手二两碎银。但流民凶残,途中常有反抗斗争,而且南边在打仗,也是十分难啃。
见大家不做声,刘畅皱眉说:“现在山南被陈贵挡着,朝东又有独龙盯上,只能走官道。这趟回来正好秋征,加上之前攒下来的,咱们人头上的税也就有着落了。”
只能这么走了,大家举起酒碗,一口咽下,便是约好一起吞了这个活计。
盘算好活计,酒也见底了,整天奔走,几人都缺觉,往炕上一倒,不多时都呼噜震天响。
第二天,刘畅几个回村。
“哎,四儿呢?”
瞧门口就刘畅和石头等着自己,不见周四身影,从茅坑出来的何小五好奇地问。
石头回他,“去山南了,说是落了东西,去找找。”
天儿开始晒了,何小五把头巾绑好,自顾自话:“嘿,这么肉紧,肯定是打眼的东西,那还有得找?真是的,铁定被人拿走了。”
家里开始秋收了,三人也不多耽误,刚去衙门把活接下,趁着有几天准备,赶紧启程回家忙秋收去。
周四大步流星地往山南赶去,不知怎地,他特别想再见月亮一面。前两次迷迷糊糊的,老觉得是自己迷幻了。
哪有人会笑得那么好看,唇红齿白,眼睛跟撒了星星似的,年画都画不出这样的小仙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念想重,往常得花两个时辰的路程,今天周四走一个时辰就到了。
进了城,也不先找个摊子先吃点东西,直接拐进巷子里。到了张家大门口,看着紧闭着的两扇门,周四才反应过来。
贸贸然跑人家门口要看人家姑娘,这行径怎么都不是个东西能干出来的。
“真是秀逗了”,周四嘟囔。
说归说,周四还是在附近找了块地蹲了下来。空腹一口气赶十几里路,他累了,歇歇腿,喘口气再回家。
张碧从书肆走回家,就看到不远处周四时不时往自家墙头张望。想来是流畅派来守自己的,不禁心生厌烦,轻皱眉头,赶紧开门躲回屋里。
看南偏房门关着,张碧直径走到后院,果然看见月亮在天井里正浆洗衣物,小脸因为长时间的弯腰低头,微微又些发红。
嫂子张刘氏坐在厢房门口嗑着瓜子,两眼直直地盯着月亮。
“嫂子”
“哟,今天这么早回来啊?”
张刘氏正提防地监视着月亮呢,看张碧回来心里一喜,这下好了,小姑子回来,就该换相公去看店了。早点去好,省得她一不留神,就跟家里的丫头下人眉来眼去的,糟心。
“嗯,听说周婶病了,我早点回来帮忙打理后院。”
“那敢情好,让你哥现在就过去,家翁一个人在店里怕是忙不过来。”
说完,张刘氏扭身就进房喊人去。
张碧见月亮吃力地甩着被单,便走过去搭把手,一起把洗干净的被单晾起来,跟她说:
“周婶不适,你且把昨个的小件衣物洗了罢了,怎么还把这些被褥也洗上了?”
月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早上我从灶房出来,不小心把少爷抱着的被子给洒了茶水,所以得洗干净呢……”
月亮没说仔细,张碧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外乎是哥哥借着晒被子的由头,到前头找月亮,结果被张刘氏看到。为避免两人勾搭,就把哥哥赶回房里,自己在外头看着月亮。
这会,里面的两夫妻也拉拉扯扯地出来了。
张玮被张刘氏推搡着往外走,不情不愿地说:“急什么急,我午膳还没吃呢!”
“这才什么时辰?等你吃上午膳,家翁都忙飞了,去去去,一会儿给你们送膳食过去。”
张刘氏如今是巴不得他成天不着家,而且,在店里还有家翁看着,闹不出什么事。也不给他多言语,三两下就把人往大门外推出去。
突然从月亮家跌跌撞撞冲出来一个男人,周四吓了一跳。赶紧警地站起来,盯着那看着就特别猥琐的男人看。
张玮一早被张刘氏断了跟月亮聊天的门路,又莫名提前两个时辰去店里当伙计,已是十分窝火。看到不远处有个穿得土里土气的乡巴佬不停朝自己张望,整整自己外衫,随地吐了口唾沫,骄傲地走出巷子口。
周四莫名一股火气,也扯了扯自己黄灰色的外衫,一下子用力过猛,把原本已经有些脱线的衣角给扯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