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悠发髻上坐着金光闪闪的嫁冠那日,时家来了很多客人。
她还是嫁给了许家次子。
那是过了年不久,时嵬也没有想过母亲会这样着急,把这件事提上了首期。
许家的人在婚前十日抬来了三头肥猪,俯身绑在棍子上,几个人才能抬得起。还有各样的牲畜,满箱子的珍宝,许家的一个女管事抱着一对大雁不住地向时家人问好。
时悠是晚上出嫁的,那天晚上,时家的巷口一直没有暗过,被烛火烟花点亮的天空引来了周围的孩子,母亲让涵湘带着几个丫头在门口丢花生、枣子,铜钱,小孩子们一齐涌入巷子,争先恐后争夺花生和枣子里夹杂的铜钱,谁都想讨个好彩头。
每个人都很开心。
时嵬作为时悠的弟弟,又是同一房的孩子,背着姐姐出门自然成了她的活,虽然母亲怕时嵬丢脸,背到一半就没有气力再背她了,故此让时家别房的孩子代替时嵬。却被时悠一口拒绝,时悠说,我只有她一个弟弟,那些都是不亲的,母亲看着时悠,退了步。
走上前又安慰一番,“你去了许家,也绝不会受苦,母亲都安排好了,许家次子他没有那个胆子动你。”
时悠点点头,“让时嵬过来背我,吉时到了。”
等在门口的时嵬听丫头传了话,慢慢走入了她房中。
时悠正被母亲喂着一碗荷包蛋,时嵬打眼一扫,约莫有七八个圆润的荷包蛋,窝在清汤寡水下,时悠的唇涂得鲜红,咬了几口雪白的蛋皮就不再动口了。
母亲还欲劝,时悠的丫头道,“夫人,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母亲这才叫时嵬过去,说道,“你摔着不要紧,但是你姐姐的脚要是落在花轿外面,我必打断你的脊梁骨。”
时嵬蹲下瘦小的身子,时悠病了一场,尚未完全痊愈,身子比她更加瘦弱,从前她总是比时嵬润泽一些。
她趴在时嵬背上,轻轻搂住了时嵬的脖子,“走。”
时嵬扣住她的腿,一起身把她护在了背后,“出!”叫一声,前面的丫头都自动避开了她。
时悠用很小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时嵬说。
她说的是实话,就算是和她生气,她也不会记仇,时悠对她比母亲好多了,而且她很多时候并没有落井下石,只是闭口不说,不愿为她辩解罢了。
“那日我以为我会死。”
时嵬已经跨出了内宅,稳步朝着外宅走,身后跟着丫鬟小厮四五人,托着食盒果物。
“大婚之日,不要说这些不吉祥的话。”
“醋醋,我真羡慕你。”
时悠脚步一停,她才羡慕她呢,母亲为她打点好一切,也为她铺好路,不忍让她受罪,虽嫁娶一事略微强迫,可也是她自己点了头认了输。
再者,方缜那人确实依母亲所言不值得托付,倘若那日时悠真的没有挺过来,他才真正是个懦夫。
“我才羡慕你,可以嫁人。”时嵬说。
“醋醋,我的小妹妹,醋醋。”
时嵬不知为何,只这一句小妹妹,眼泪登时落下,她脖间落下眼泪,知道身后的时悠也是哭了。
时嵬忙道,“哭花了脸,红妆都要丑了。”
时悠说,“你帮我一次,我虽然不能立刻报答你,但你把我送上轿子后,我会给你一件你想要的。”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时嵬说。
她忍着手臂的酸疼,把时悠背在后背。
终于走到了外宅,见红嫁衣的时悠就在时嵬背后,吹奏唢呐的人当即奏响,时嵬最后一段路放慢了脚步,又放慢了脚步。
听见周围来接亲的人说,“时家八弟,不会是舍不得嫁姐,想把你姐姐困在家里一辈子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周围人一齐大笑。
时嵬忽然感觉手中被塞入了一个木牌,她正背着时悠也没有机会低头看手中的东西。
离花轿只有五六步远了。
时悠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客人推搡着时嵬,将她往花轿那儿推,她就像是个活死人一般呆呆地把时悠送入了花轿。
半晌,送亲队伍启程了,浩浩一列,跟着一路吹奏的唢呐,好不喜庆。
时家别的孩子见时嵬愣在原地,不由得又推了推她笑道,“真傻了不成?”
时嵬把拳头慢慢张开,只看了一眼急忙握紧拳头,紧紧地握住,似乎是一眼都不想看见。
不多时,又张开了拳头。
木牌顶上有个小小的眼儿,穿了一根红线,时间太久,红线的颜色都淡去不少,木牌正面刻着“长安”后面刻着“顺遂。”凹槽中涂了难以清洗的墨,四个字犹清晰可见。
这是她送给秦毅的平安符,是她跟着祖母有一次去庙中上香,顺手给他求了个平安。
她当时还问小和尚,这平安符一定管用吗?小和尚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既是平安符,如何不能保人平安?
可是,刚才时悠说……她说……秦毅早就死了。
秦毅,死了?
她说,就在她启程去往良渚不久,秦毅的尸首就被送回了时家,听丫鬟说,那尸身是破碎的,有人把他送了回来,可母亲说,这人不是时家的人,哪里找来的,就丢回哪里去。
时嵬站在时府门口,花轿已经走远了,送亲的人也走远了,地上落了些红纸碎片,这是包着花生和枣子的红纸碎片,人人过来踩几脚,早就沾了尘土。
她仰头看着时府的牌匾还有那两只石狮子,看了半天,才发现脸上都是眼泪,擦了擦不干净。
走入了府中,正巧碰见明若离,他是外客,早就和时夫人说了不参加今日时家的大喜事,此时出来正好撞见了送姐上花轿的时嵬。
“时——”
她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似是没有看见他一般。
“小八爷,天快亮了,吃些东西——”涵湘跟着她身后问道。
时嵬只是一概不理,跑得飞快,涵湘想要跟上她,怎奈留下吃酒的客人拦住了她问话。
喜宴上,处处欢声笑语。
时夫人送走了时悠,宴会上的客人也各有时家的家叔家伯作陪,暗自藏起伤心回了房中,旁人都在吃酒,只她一人让丫头去煮一壶茶。
正在房中担忧时悠到了许家不适,听见有人猛地推门走进来,惊得她把手中杯盏一摔,碰到了桌沿,茶水四溢。
抬抬眼皮,这放肆的人正是时嵬,自良渚回来,她的胆子比从前要大多了,也更让她眼疼。
她竟未经允许直接推门而入,一直走到了母亲身边。
夫人身边的丫头正要大骂。
时嵬指着她,“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