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喝了的覃朗彻底缓过来了,擦了擦一脑门的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有点吓人吧?没事,低血糖。早晨没吃早点,中午一忙活儿好像已给忘了。以前我其实挺扛饿的,现在不行了,都是留学那会儿落下的病。挨饿的日子有点久,有了低血糖的毛病。行了,这下把午饭补上了,也把你的腿给治了,你下午有课吗?没事尽量少走动。剩下的药膏你拿走,明天再搽一次。对了,洗澡得注意点,扎上个塑料袋保鲜膜啥的。走吧,走吧,不送了,我得干活了!”
覃朗边说话边起身收拾手边的东西,准备往外走,却被单丽瑕拦住了。
“你刚才就差翻白眼了!还说我要少走动,你其实更该注意!歇会,起码歇半个小时!活儿再多也不差这半小时吧!”
单丽瑕一脸的认真,覃朗到也没矫情,坐了下来。
“对,不差这半小时,再歇会儿。说真的,脑子还有点不利索,腿底下也软。”
看他听话地坐下了,单丽瑕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出了门。覃朗则调整了一下坐姿,直接瘫在破沙发上闭目养神。
这一闭眼,还真觉得困倦,就算睡不着,也是迷迷糊糊了。不知过了多久,迷糊着的覃朗被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吵醒了。睁眼一看,是走了又回来的单丽瑕正背对着他捣鼓什么东西。
“诶,怎么又回来了?”
单丽瑕被覃朗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有些内疚。
“啊?!把你吵醒了?我去旁边超市买了点吃的,甜的都是,巧克力,还有可乐,你留着应急吧。这家超市东西贵,我没多买。我家门口有个批发市场,饮料什么的比网购还便宜,周末回去的时候,给你捎点儿。”
看着桌子上的袋子,覃朗很感动。
“嗨,这怎么话说的!那什么,多少钱,我转给你。”
“转什么呀!中午你不是给我转了35吗?你是我妹的朋友,帮你个忙,还能要你钱?跟你开玩笑呢,真以为我是来挣钱当杂工的!”
覃朗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怎么话说的?我只能说感谢了!谢谢!”
覃朗的笑容透着腼腆,和他前卫的形象出入极大,在单丽瑕看来,不但不违和,还很顺眼。
“不用谢。我应该先跟你说个对不起,先前对你的态度不好,你不要介意。”
“介意什么呀?我怎么能那么小气。行了,翻篇,都翻篇了,以后王姐,你,咱们都是朋友!”
单丽瑕笑了。
“你跟我妹真是对把子。打招呼都那么与众不同!不过苓苓倒是没有不靠谱,他说你到了国外,三观大变,二世祖变成励志哥,全身上下都是正能量。可我倒是觉得,有志气是好事,没有底线的争强好胜就有些冒傻气了。你这这么大的工程,都靠自己一人扛,这不是把自己往死里整吗?”
覃朗苦笑了一下。
“王姐无时无刻不给我刷色,我哪有那么伟大呀!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是没辙了,走投无路了!”
“你不是富二代吗?难道……你爸破产了?噢,对不起,我……”
单丽瑕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抱歉,覃朗到是一脸的无所谓。
“他没破产,他好着呢。不是有句话叫宁有个要饭的娘,不要个当官的爹吗?我爹没当官,他是个财主。我妈死了以后不到半年他就再婚了。后妈比我哥大两三岁吧。他们现在有了儿子,上小学了吧?反正是比我哥的儿子大不了太多。”
覃朗从不跟人讲自己的私事,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对着一个连朋友还算不上的女生,竟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覃朗的妈妈是在他即将高中毕业的时候走的。覃妈妈是一个很平凡的小学美术老师,即便老公做生意发了财,她也没有放弃工作。在覃朗的眼里,妈妈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好老师,而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却过得很痛苦。
“我妈是得癌症死的,肺癌,常规体检时发现的。我和我哥,还有我爸,谁也不知道,得知她病了到死只有一个月零三天,而她却是在两年前就知道了,她瞒着所有人默默等待死亡。就是在那个时间点,我爸背叛了婚姻,有了小三儿,这个打击胜过癌症对她的折磨。还是那个时间点,我开始各种叛逆期,不听话,混蛋事做了一件又一件,就差把从小最爱的画笔都扔一边了。我妈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选择了放弃自我,成全我们。在生命的倒计时里,她为了哥安排好了工作,找了对象,帮助我走出青春期的躁动,为我安排好了留学。一切都办完了,她就死了。”
屋外施工的电钻声刺耳地响,屋里的人却仿佛屏蔽了这份嘈杂,覃朗的眼神涣散,声音平淡,那份痛到骨子里的伤感,让单丽瑕痛彻心扉。她不敢看覃朗,她怕自己会流泪。
覃朗并没有理会到单丽瑕的感受,这是他最怕回想的一段日子,妈妈走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跟人讲她的事,说出他心底的悲伤。
“妈妈走前的一个月,我天天跟她待在一起,几乎24小时不离她的左右,我害怕我一个留神,她就走了……”
就算一直留神,该走的还是会走。单丽瑕早就有过这样的体会,对这份刻骨铭心的痛,感同身受。
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拉住覃朗的手,出奇的温暖。
“妈妈到死没流一滴泪,她留给我的话是,朗朗,要坚强,要独立。我记住了,永生不忘。”
给妈妈过完了七期,覃朗就踏上了旅途,从那时起,覃朗像换了一个人,勤奋刻苦,深受老师的喜爱和器重。
留学的第二年,发生了一次意外,覃朗的住所被盗了,手机电脑都没了,身上未留分文。又赶上公共假期,覃朗熟悉的老师同学都不在身边,他用警察局的电话打到了中国的家里,向爸爸求救。
爸爸给了他一个转汇的密码,答应他很快就会转钱。覃朗跑到银行等候,每隔一小时,就看看那个账户,等着那个零消失。
直到银行下班,覃朗也没有拿到钱。后来他才知道,继母认定是覃朗说的所谓的被盗,无非就是想多骗些家里的钱,根本不予置理。自作主张把他爸爸的吩咐抛至脑后,根本就没去银行给他转汇。
就这样,覃朗过了近半个月没钱的生活,半夜到便利店门口等着捡人家扔的过期食物充饥,直到想方设法联系到了哥哥覃明,覃明立刻打了钱给他,才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从那以后,我和家里的关系就更加紧张了,慢慢的连学费他们都不情愿负担了,更别提生活费了。哥哥刚接手家里的一个分公司,生意做不上去,经济上也是捉襟见肘,所以再难我也没跟他想着烦他,我跟自己说,男人大丈夫,有脑子有力气,要是被饿死谁都不能赖,就赖自己。”
覃朗不只说得漂亮,做得也漂亮。如今学业有成,还在世界级的比赛中拿了个铜奖。坚强、独立,他记着妈妈的嘱托,他总是告诉自己,就算辜负了全世界,也不能辜负她。
至于为什么要做这个画展呢?覃朗跟单丽瑕说,既是赌气,也是为了证明。
覃朗年初学成回国,以他的才学,不少家画院都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挑选的本钱,就没即刻做出选择,想先在家里沉淀一段时间,对整个行业有个全面的了解再做决定。
让覃朗没想到的是,这几年国家变化大,他的小家变化更大,继母早已把自家人都接过来了,一家老小,整整齐齐,根本没有覃朗兄弟的容身之处。覃明好在有自己的小家,可覃朗怎么办?
从前家里的老房子,继母租给了来滨城做生意的远亲做办事处,三层的独栋别墅,覃朗只能住在一楼的工人房,连个独立的卫生间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书房画室了。
家里整天鸡飞狗跳人来人往,父亲覃东成早出晚归,爷俩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无奈之间,覃朗只能选择租房子走人。
搬家那天,覃明和太太从美国回来,看着弟弟租住的廉价公寓,覃明红冒三丈,立刻就要去找覃东成理论。
覃朗本来就一肚子气,覃明的火大,他也一样,想想过往的恩怨,覃朗没拦着,起身准备和他一起去找他们的爹,一直没插话的小覃太太拦了他们一下。
“你们应该和爸爸把一些事情尽早说透了。阿姨现在明摆着是要独占家业。一家人如果有情,家产什么的根本也不算个事儿。可她跟咱们没情呀,咱们不能由着她摆布。我拦你俩,是想多句嘴,跟爸爸好好谈,别意气用事。立场不能动摇,就是要分家,可态度不能过激,尤其是明明,一定要控制好情绪,不要说过头话,那样解决不了问题。”
覃明最近因为生意差,情绪很有些问题,他明白太太的好意,点点头,就和覃朗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