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丽瑕一直跑到地铁站,才追上负气出走的如苓。小姐俩坐在街边公园的长椅上聊了快一个小时。期间主要是如苓在发泄,数落封建暴君式的父亲,连带数落没有主见软弱的母亲,还有不识好歹的帮凶姐姐。如苓说得吐沫横飞,义愤填膺,单丽瑕却忍不住想笑。弄得本来对如苓来说挺严肃的一件事,像个笑话一样。
于是单丽瑕再笑的时候,如苓就只能施以暴力了。
“笑个屁啊!有什么可笑的!”
单丽瑕一把拉住如苓的小拳头。
“没有良心的死东西!还没完了是吧!叔叔刚才亲自打电话过来给你道歉,你不接,怨谁呢?”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老娘不吃这一套!”
单丽瑕又被逗乐了。
“跟你爸爸自称老娘,王如苓,我真是服了you!差不多得了啊,给台阶就下吧。叔叔说为了表示诚意,会给你换个新手机,你要是总这么端着,手机可就飞了啊!”
如苓想了想,憋着笑,尽量严肃地答道:
“行吧,好男不和女……好女不和男斗,只要他不再提家规的事,我也给他台阶,先不退学了。真说给我换手机了?不会是千元低档老年机吧?”
单丽瑕笑弯了腰,边笑边捶打同样也笑失了态的如苓。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我回头把你刚才说的所有话全都转给叔叔听,看他还给你换不换手机!”
“你敢!你要是坏了我的事儿,我跟你拼了!”
一场大雷暴,来得快去的也快,姐俩笑闹了一阵,单丽瑕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华姨她和如苓都会回学校去住,让他们放心。
放下电话,两人一块去了地铁站。要去的方向正好一南一北,临分手的时候,单丽瑕特有姐姐样儿的跟如苓说:
“苓苓,我不反对你恋爱,但是对象不该是那样的。我对覃朗这个人实在是没有好感,虽然不该以貌取人,但相由心生这个词挺准的。希望你慎重。”
单丽瑕很少用这样的口气和如苓说话,如苓知道姐姐是走心了。于是也严肃起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不上老覃,杀马特,大尾巴狼吗!可人会变的,不对,不对,他没变,只是他本来的样子,你并没有看到。杀马特,大尾巴狼,只是他的外表而已!相由心生这话没错,可对于现在这个多元化的社会来说,他的相也没啥问题啊!起码我不觉得他的相有什么问题!你别噘嘴,姐姐,我真的不是想跟你抬杠,以貌取人真的不对,你了解我,我是那种特别浅薄的人吗?他吸引我,让我喜欢他,没羞没臊地追他,就是因为他有才华,有性格,比我周围那些异性好太多太多了。这样吧,这两天我忙过考试,一定带你去看看他的作品,看看他正筹备的展览,相信你会认同我的选择。诶,车来了,我先走了。”
如苓匆忙往站台赶,单丽瑕冲着她的背影大喊让她到了发个微信。如苓没回头,扬扬手表示听见了。
车开走了,站台冷清了好多。单丽瑕愣了会儿神,步履匆忙地往另一层的站台走。如苓的话说进了单丽瑕的心里,于是本来平静的心,不知怎么就有些乱了。
相由心生,一个人的好坏难道真的能从面相上判断出来吗?那个抛弃了重伤的妻子,年幼的女儿的男人,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在单丽瑕的心里又是怎样的形象呢?如果再见到她,自己该如何面对呢?
一晃十几年了,单丽瑕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女儿,但心底的那份委屈却没有减少过半分。只是每当恨意产生的时候,单祖明离开前说的那句:爸爸有爸爸的难处,爸爸不是坏人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出现在她的耳边,包括他那双诚恳哀伤的眼睛,让单丽瑕的心顿时软了下去。
夜晚的地铁少了白天的喧闹,车厢里很是安静。单丽瑕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恍然间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单丽瑕小的时候,单祖明在外做生意,一年到头呆在家里的日子并不多,每次回来都会给女儿带漂亮的衣服,乡里没有的零食,还有各种玩具。家乡的人大都重男轻女,像他那么疼女儿的真是没几个,可最后他还是做了和大家一样的选择,在最艰难的时刻,带走了儿子,扔下的女儿。
车厢的冷气开得很足,足得让单丽瑕从里到外的感到寒凉。下意识抱紧双臂,在这静谧的空间里,眼泪竟然不知不觉间涌入了眼眶。
自从到了王家,单丽瑕很少提起以往的事,王沐辰和齐美华更是有意回避,就连二百五的如苓,都从来不问单丽瑕的小时候的事,大家小心翼翼的回避着一个无法痊愈的伤疤,以为无视久了,它或许就会不治自愈了,但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美好愿望罢了。
调到震动档的手机在腰间震了一下,单丽瑕从包里拿出来看看,是如苓发的语音,告诉她自己已经到宿舍了。单丽瑕调整了一下情绪,给她回了信息,让她早休息,不要熬夜打游戏。
信息倏地发走了,马上又倏地接到了如苓自制的表示无限厌恶的表情包。单丽瑕忍不住笑了,正想着要回她一句什么,新的信息顶进来了。
信息是单立峭发的。
这些年,单丽瑕和过去的联系一直没有断,就是因为这个叔伯弟弟。多年以后,家乡的人们虽然提起单祖明还是很得牙根痒痒,可对他的女儿则没有当初的迁怒,尤其是单立峭的父母,单丽瑕的小叔小婶,过年过节会给单丽瑕打电话,给无私收养她的王家寄些乡下土产。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举动,却给了单丽瑕无限的温暖。她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单立峭为她争来的。
在单丽瑕的眼里,单立峭哪都好,心地善良,聪明能干,连长相都优秀的没挑,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念书,初中毕业任凭他爹娘还有单丽瑕如何软硬兼施,都不能打消他不上高中的执念,只能如他的愿,上了一家媲美蓝翔的职业学校,毕业后跟着同学到上海打工,学了一手制冷维修的好手艺,去年回了家,把爹妈给他在县城买的房子卖了,搭上自己几年来积攒的血汗钱,建了个十里八乡最大的冷库,为农产品销售做配套服务。也就是因为他建冷库这件事,单丽瑕十几年后第一回了趟老家。
单立峭认定的事,不管谁说也不管事,倔脾气差点把他爹娘气背过气去,他爹的暴脾气上来,棍子打断了好几根,也治不服这个愣头青。眼看事情直接朝着闹出人命的方向发展,小婶想起了倔小子最听单丽瑕的话,连忙招呼她过来劝架。
多亏了单丽瑕从中斡旋,先镇住单立峭不再犯浑,然后又掰开揉碎了给小叔小婶讲利害,帮着分析单立峭创业的合理性,总算平息了一场家庭内乱。
其实单丽瑕对单立峭的举动并不认同,对他想做的事业更是一点都不懂,可她认同他,坚信这个努力肯干的弟弟不会做不靠谱的事,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的一边支持他,临走的时候,把这些年勤工俭学存下的积蓄都留给了单立峭。总共不过5000元,却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伙子感动热泪盈眶:
“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这钱算你的投资,一年我就连本带利都还你。”
单立峭没有食言,冷库当年建当年盈利,单立峭有魄力,接着又建了两个,一个自营,一个直接出租,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让当初见面就要扇他耳光的老爹惊掉了下巴。
生意淡季的时候,单立峭特意来滨城看了单丽瑕,还给了她5000本金,请她和如苓吃了顿当时最火的金钱豹自助餐,还给她俩一人买了一部刚上市的华为荣耀。
前些日子单立峭又来了一趟滨城,黑瘦黑瘦的,他说正在给自己的冷库做技术升级,忙得觉也没得睡。单丽瑕看着心疼得,知道Kelly的朋友很快要来国内玩,就托她买了不少保健品。前天收到东西立马就发给了单立峭,所以单丽瑕不用听信息,就知道他是告诉她东西收到了。
“姐,都收到了。明天我就开始吃。给我爸妈的鱼油我也转交了,他们说谢谢!”
车已经到站了,走出地铁站,单丽瑕拿出手机,边走边和单立峭聊语音。
天气很好,微风吹在脸上清清爽爽的,单立峭说话总是简明扼要,可该有的关心一句不少,听得单丽瑕心里很暖和极,闲聊间,单丽瑕把今天家里发生的风波也跟他说了。
“叔叔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可苓苓的眼光……唉,太一言难尽了。我都没法给你形容,她找的是个什么人!相由心生,她也承认这话没错,我就是觉得一个打扮出位,怪里怪气的人,不可能像她说得那么有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