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了这样的夜晚之后,能够坐下来,沐浴一下热带地区炽热的阳光是一件极美好的事。阳光让人重新有了活力与精神,在带来热量与白昼的同时,每天它还让人们重新清醒起来。阵阵的微风拂过,吹得棕榈树叶飒飒作响,在地上映出斑驳的树影左右摇摆。热带地区烂泥的恶臭从地面升起,暖烘烘、潮乎乎,让人难以忍受。
然而不光是玩耍。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船只抵达,卸下部队和补给品。几支能抵得上一个排的小分队,由各自的下士指挥着,被征调来帮忙卸船。这就是他们初到的那一天敬畏地看着别人干的活,如今他们变成了这方面的老手,也熟悉了偶尔发生在白天的空袭。没有船只抵达的日子里,这几支小分队得去帮忙把补给品从海滩转移到后方树林的大暗窖里。每天早上都有一小时高强度的健身操。每个人都觉得这很愚蠢,但这是师里明令要求的。他们进行过几次小的尝试性的行军练习,几乎跟走路没什么两样。有整整一天被临时安排进行步枪射程内的武器试射练习。这些都没有影响到夜晚的生活。
什么也没有影响夜晚的生活。
夜里从来都一样。先会是晚饭,之后也许会有半小时额外的暂缓时间。然后便到了黄昏,他们无奈地坐着看它到来,无助也无力阻止它。接下来就是黑夜。不用再命令和督促,第二天早上他们就都已挖好了狭长的掩壕。他们现在睡觉时都随时准备跳进掩壕里去,管它湿还是不湿,也不管警报器何时响起。半睡半醒地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从天罗地网般的蚊群中冲杀出去(首先从来未深睡过,只能够半睡),然后摸索到帐篷外面的坑里去。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担惊受怕,如若不被炸弹击中,也会成为成千上万只蚊子的目标。后来再在黑暗中摸索回帐篷里去并尽可能一笑了之,而事实上你却很尴尬。这就是夜晚的生活。没有什么英雄色彩,只是有失尊严。夜里他们越来越有几分猫的神态,疑神疑鬼,郁郁寡欢。脸阴沉沉的,两眼放着光。最后,天终于亮了,他们又一次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这种像患精神分裂症似的奇怪生活,这种黑夜与白天的截然不同,在他们奉命转移宿营地时变得更加分明了。他们花了三天时间寻找丢失的帐篷、行军床和蚊拍,第四天把它们搭建起来,接着住了两天。然后他们不得不转移,全部重来一遍——这是很难干的活,需要乘卡车长途跋涉,用人力运送帆布帐篷,并重新挖掘所有的掩壕。难上加难的是,每天至少有一个排,通常是两个排不在连里,被派遣到海滩上去。派去的理由很可能是要让他们离卸船的地方近一点,在需要卸船时可以更方便些。但他们并不肯定,因为没有人告诉过他们。某位后勤专家在某张图表上把这统统都设计好了。结果便是把他们放在离机场更近的地方,这样一来,不是仅仅偶尔会有一颗炸弹落到他们身边,而是他们现在正处在落点的中央。同时被业内人士称做“地滚球”的杀伤炸弹每晚都在他们四周爆炸。出于这样一个理由而进行的这样一次转移从某一观点来看可能有它滑稽可笑的一面,尽管如此,三连中却很少有人嘲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