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槿乐了,似是能看穿他的未尽之言似的:“可惜我生下来就是圣安的公主,不然我也去做个名儒,再与你来辩个高下。”
江止澜不接话。
眨眨眼,睛朝槿凑近一步,奇怪道:“胡公子能今日有这样一番表现不是好事吗,江侍郎在不高兴些什么?”朝槿奇怪,不过她觉得这可不是她的功劳,而是胡清泽这家伙太能脑补。
江止澜没什么表情,淡淡道:“臣没有不高兴。”
朝槿皱皱鼻子,脸上写着两个字不信,暮春的风都让他冻凉了,没有才怪。
江止澜拧了拧眉,有些懊悔刚刚说出的话,转言又道:“公主想让胡清泽进朝廷?”
朝槿笑了笑:“朝廷本该是有志者实现抱负的舞台,而不是老蛀虫们玩弄权术的地方,胡清泽有这份志向,本宫帮他一把也不是不可。”
江止澜与她对视,语气严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公主既然有这样的觉悟,便应该知道,而今的朝堂是世家的天下,寒门学子想施展才华,实现抱负难于登天,这样的局面,若非彻底脱胎换骨,绝无可能改变。”
“所以呢?”朝槿一手支着下巴,笑得颇有几分玩世不恭。
所以呢?所以怎样总归是不能同她说的,江止澜眼底神色更深,寒潭不见底,终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这时,村正领着几个人过来了,行礼道:“公主可准备好了?”
朝槿想起唤江止澜来的目的来:“啊,对了,差点忘了。”
江止澜问:“做什么?”
“绿柳村西边靠河,河水涨起来,冲毁了村庄,公子你博学多识,请你去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引回洪水,堵好河堤。”
绿柳镇西村,漫开堤坝的河水经过十几日的围堵,已经不再泛滥成灾了,只是怎么疏导、引流却还是个问题。
村长领着二人在周遭勘探了一番,又爬上了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坡,朝槿看不出个什么,江止澜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脚下的泥土湿润泥泞,朝槿的裙摆脏了,绣花鞋底也沾上了泥巴,有些抬不起脚来。两人立在一方山石上,向下看汹涌的河水滚滚东流。
村长小老头形容悲苦,白色的发丝在风中瑟瑟发抖:“这护城河自古以来养育着宣城的百姓,被奉若神灵,牺牲祭之,如今不知怎的触怒了河神,降下如此大雨,引出这样大的灾祸来。”
江止澜负手而立,风吹起白衣青丝,玉冠束得规整:“天降大雨,河水涨堤,与河神无关。”
朝槿闻言而笑,神色不屑:“说不定那劳什子河神也被冲毁了老窝,四下逃窜呢。”
对于神鬼一事百姓深信不疑,闻言村长大惊失色:“公主可不能乱说啊,小心再触怒了河神,降灾于人间啊。”
“村长别急嘛,本宫随口所说的。”
虽说朝槿没什么架子,到底是在天皇贵胄面前,村长意识到自己冒犯,战战兢兢道:“小民不敢。”
朝槿不知道有没有河神,就算有她也不怕。可是老人家心里信河神,朝槿也不想改变他,江止澜这家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莫非是有办法了?
朝槿问:“如何?公子可有办法了?”
江止澜淡淡瞥她一眼,摇摇头:“臣不是城匠,不懂疏堵河水之术,并无头绪。”
朝槿微微瞪大了眼睛:“不懂?那你看了这么久是在看什么?”
江止澜无奈:“臣说了不善此术,公主非说相信臣,臣只好陪公主过来看看情况。”
“传闻江侍郎无所不能,才华当世第一,没想到也有不精通的地方。”朝槿语气也不知是讥笑还是得意,总归发现眼前这个可以称作她的敌人的人,原来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神奇,心里反倒高兴。
江止澜并不在意:“外界谬传罢了,人无完人,哪有人真的无所不能。”
“……倒也是,怪我高估你了。”朝槿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道:“看也看了,没想到连江侍郎都想不出办法。”
清平公主发愁的模样认真极了。
“如今洪涝遍布,迫在眉睫,该让父皇派一位善治水的城匠来,如今该怎么办呢?”朝槿凝着一双秀眉,突然又云开月明:“哎,不如我们张布告,重金寻一位善水利的人来,民间说不定自有能人隐士呢。”
江止澜看着她忽悲忽喜,黑眸骤然明亮,忽然觉得自己的所谋所化,所一直想要推翻的那一切,都微微有些动摇。高台已驻,偏偏一位红衣女子捏着帕子娇娇地进去,不甚淑女地踢踢踹踹,明明是不大的力气,泥瓦却不知怎地竟有些松散了。
或许,这个圣安王朝,还不是没得救。
他笑了笑,声音温润:“此计可行。”
朝槿也笑了,抿着嘴角微微上弯:“那我们这就回去吧,我让胡清泽去办。”
又是胡清泽,江止澜淡淡道:“小事罢了,臣也能办,不必麻烦他。”
朝槿:“胡清泽有志向,有朝一日说不定真能成气候,现在让他多历练历练也是好事,这样的小事你就不要跟他抢了。”
江止澜淡淡别开眼:“公主可真为他着想。”语气冷淡,嘲讽意味甚浓。
朝槿迈了两步,盯着他的眼睛,笑意浅浅:“是啊,本公主想培养培养他呢,江侍郎觉得如何?”
江止澜很冷淡:“公主无职,不得干政。”
朝槿道:“本宫知道啊,这不是来问问江侍郎的意间吗?不如让胡清泽跟着你?”
江止澜皱眉:“臣就职于兵部,怕是不适合胡公子。”言罢,便甩袖而去。
胡清泽文弱,的确不适合兵部武职,但是,他什么态度?!朝槿瞪着江止澜的背影,一双桃花眼惊愕且不满。
山石嶙峋,泥泞潮湿的泥土泛着滑,朝槿上来时就废了好一番力气,常言道下山容易下山难,这站在高处往下一看,山石陡峭,更觉得头皮发麻。
江止澜率先转身走了,朝槿只好咬咬牙跟上,村长和那几个随从跟在公主身后。朝槿其实胆子不大,怕疼也怕高,此时也没带侍女出门,提着裙摆,只敢往下一点点试探地挪着,挪了半晌,战战兢兢的。
突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骨节修长,好看得紧。
朝槿抬眼,见江止澜停住身形,朝她伸手,侧脸清冷如神祗:“臣扶公主。”
亏他还没全然忘了自己来宣城是为了保护公主。
“你还知道要扶着本宫呀。”朝槿哼声道,放下裙摆胳膊环抱起来,活像翘着尾巴的孔雀,傲娇得紧。
江止澜浅褐色的眼珠里盛了些许笑意,似满池春水盛了天际星子,他想了想,终是觉得山道陡峭,不放心小公主一人行走,反省一下自己,的确是语气不好,便赶紧主动认错了。
“是臣不好,先前对公主说话不该语气不敬,山路不好走,再先前也应该扶着公主上山,臣先让公主先受了惊吓,后又受了委屈,是臣的错。”
好一番到位的自我反省,江止澜不愧是面冷心甜,慈悲为怀,朝槿很容易就满意了,笑窝里漾着暖阳:“怎么突然开了窍了?”
江止澜淡淡道:“多亏公主指点得好。”
别别扭扭地将手伸出来,被他牢牢的搀住了手腕,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些。
所谓郎才女貌,江止澜与孟朝槿凑在一处站着,便赏心悦目得紧,何况这样的距离实在是有些亲密了,村长及随从见了眼前一幕,眼观鼻,鼻观心,皆是觉得诧异却也不敢作声,贵人的是哪里用得着他们来操心。
众人两人下了小山坡,江止澜就松开了手,朝槿走起来愈发觉得鞋底坠着沙石,难受得紧,遂唤人道:“江止澜。”
“嗯?”
“本宫鞋底沾了泥,难受。”
江止澜刚刚发了一回善心,不过一会儿功夫又变得毫不体贴人:“臣的鞋底也沾了泥。”鞋底也沾了泥不可避免的,他能有什么办法?
“……哦。”朝槿憋了嘴,十分委屈。
村长抬头,小心翼翼地给出解决办法:“不如公主现在这儿等会儿,老朽走快些,去替公主和大人叫匹马来?”
朝槿很懂事道:“不用麻烦了,本宫难受一会儿习惯了也就好了。”
村长急忙道:“唉,这怎么行?哪能委屈了公主呢,还是老朽……”
朝槿又道:“不委屈的。”分明委屈的不行,她又不想麻烦村长一个老人家。
江止澜叹了气,停住脚步朝村长道:“村长先行一步吧,不用管我们二人了。”
村长本应该随侍好这两人的,可是他看了看神色认真,不像说客气话的江大人,又看了看眼睛盯着地面的清平公主,忽然就恍然大悟察觉到什么似的,连忙告退了。
几人渐行渐远,一位青年不解:“叔,咱就这么走了?把公主和江大人撂哪儿?”
另一人也道:“是啊,叔,不好吧。”
村长一脸嫌弃:“你们这些愣头青啊,就是不明白事理,郎有情妾有意的,咱们搁哪儿碍什么事啊?”
青年愣了:“村、村长,你是说,他们两个……“
村长打断他:“闭嘴!盛京里贵人的事儿乱得很,哪是你我说得清的?”
“害。”青年挠挠头:“我就是觉得,其实这两位怪般配的,站在一起就……很好看。”青年没什么文化,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另一位青年也插嘴道:“就是听说啊,这江大人已经心有所属了,都怪公主横插一脚,搅和了大好的姻缘呢。”
“真的?想不到这公主竟然……“
村长面有厉色地打断:“叫你们闭嘴没听见吗?!”
几个人这才讷讷闭嘴。
村长年纪大了,自诩是过来人,苦口婆心道:“有些事情啊,咱们道听途说,未知全貌,便不应该随意评价如何如何的,你哪知有没有冤枉了别人,或是别人有没有苦衷?更何况是天家的事情,是你们该议论的吗?也不怕掉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