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吾城,距离吐蕃破城,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破败的城头上,还残留着黑色的血渍。
太阳凌空高挂,地上的水汽混合着残留的血腥味,不断的蒸发到空气中,难闻至极。
尸体早已被运到城外烧掉,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令人作呕的油脂味,整个伊吾地区都能闻到,直到一场大风的的到来,才让这里的人得以解脱。
但这种残留在城里的腥臭味儿,至少要半年才能彻底消除。
街道上没有了往日吵吵闹闹的商贩,没有了熙熙攘攘的行人。偶尔见到几个行人,也是低头不语,快速走过。
伊吾战前五万人,现在留在城内的只剩一千多人。被吐蕃杀了一万,更多的是对于战争的恐惧,逃到了天山或者戈壁。
这里是西域,人们已经习惯了战斗与厮杀,但这次吐蕃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没有人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活着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他们比谁看的都清楚。
想要这座城市恢复到正常,只能等到冬季来临,人们受不了野外的严寒,才会往城中涌来,就像南归的候鸟一样。
安坤是吐蕃人走了之后,才带人过来的。
很不幸,燃烧尸体那几天,他刚好在。哪怕他早已习惯了战场上的尸臭,还是被熏的躲在屋子里面,整整三天没吃东西。
当大把的钱财和粮食撒下去之后,他的情报网络渐渐有了起色。不过都是些底层坊间的消息,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杂乱的信息,抽丝剥茧,找出有用的。
他发现,现在的粮食比金银更有用,一斤粮食能换来的消息,比一枚银币更多。
安坤焦急的在屋子里踱步,眼神中透出隐隐露出担忧。
桌子上放着一碗粟米粥和一块羊肉,早就没有了飘腾的热气,中午的饭食,他一口未动。
四天前,他把最新的消息送到罗正手中后,这支大军就跟吐蕃人一样,从地图上消失了。
他本以为听到庭州失陷的消息,顾九会原地返回,因为这场仗已经没有了意义。
但是顾九只传回了四个字:照常进行。
顾九是这支人马的金主,是军师,是在顾九的全力支持下才重建起来的,他只能遵守。
这场还没有打起来的战役,让他烦躁不安。连自家大军都找不到,如何把消息传过去?
这也不能怪罗正,他的暗子要是能找到大军,那就代表着吐蕃人的暗子也能找到大军。
这些主将啊,一个个老谋深算的,能让自己找到才是怪事。
罢了,不去想那些糟心事,还要联系各家匠人迁徙的事情,这才是顾九交给他的第一要务。
李道一正趴在地上掏田鼠窝,样子很是狼狈。
顾九躺在草地上嘲笑:“为什么别的高手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路上饿了,随便搭上一箭就有肉食吃,到你这儿就行不通了呢?”
李道一尴尬一笑,开口道:“贫道又不是草原上的汉子,不习射箭。你射弩箭的准头比我强,怎么不去射几只畜生烤了来吃?”
“算了,不跟你贫嘴了。只能怪咱俩点背,一人双骑,骑出来的都是没有带干粮的马。
哦!忘了告诉你了,田鼠的窝有几个出口,你这样掏不到田鼠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
李道一瞬间暴怒:“你特么在戏耍贫道吗?你告诉老子可以掏田鼠窝,老子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个鸟来,你现在才告诉我田鼠窝有好几个出口?”
“嘿嘿,我让你掏田鼠窝里的粮食,谁让你掏田……卧槽,我的马…”顾九说到一半,嗓门突然加大,瞬间起身朝战马追去。
李道一扭过头,才发现刚刚还在旁边吃草的两匹战马,已经到了七八丈外,马上多了两个人,速度还越来越快……
李道一也顾不得田鼠窝,立刻跳起来朝马的方向狂追,嘴里大喝道:“老子师门传了三百年的宝剑啊……”
这一声大喊,两个马贼跑的更起劲了,肥羊,大肥羊,这一票发了…
没有谁可以追上全力奔跑的战马。
追出几十丈后,二者距离越来越远,眼看没希望追上了,顾九干脆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李道一也折身回来了,双眼死死紧着顾九,似乎要讨个说法。
顾九右手掩面道:“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无处话心凉啊!”
这句话也道出了李道一此时的心境。
远行忘记携带干粮,掏个田鼠窝吧,战马还被偷走了。
已经走了一半路,是回去呢?还是走到伊吾城呢?有什么事情比这更糟心吗?
“这个地方老子记住了,那两个马贼以后别落在贫道手里。顾兄,可记清了那两个马贼的相貌?”
顾九双手摊开,表示没有看到。
“算了,人生不如意是常态,接受就好。但是老子的宝剑你要赔我。”李道一遗憾地叹道。
顾九眼角一跳,你师门传了三百年的宝剑谁赔的起?不过没看住战马确实是他的过失,忍痛道:“多少贯?”
“十贯钱。”李道一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顾九有些不敢相信:“你师门传了三百年的宝剑,十贯钱?”
李道一被看的不好意思,那是他师傅整整花了三贯钱,请大师用上好的镔铁打造的一口宝剑。
一下翻了三倍,是不是过分了?不过还是咬牙坚持道:“没错,就是十贯钱。”
顾九拍了拍胸脯说道:“吓死我了,老子还以为要一千贯呢!害我虚惊一场。十贯钱,回去就给你。”
某人发现价格要的太低了,抬头望天,能重来一次否?
检查了下剩余的东西,仅剩一柄手弩,一把匕首。李道一也好不到哪去,就剩一把贴身的匕首。
“安坤说的没错,能在这里生存的人,没一个善茬。这里的人为了一口吃食,一些钱财,敢去跟敌人拼命。
在这个地方,经验比武力更重要,有点后悔没把屠铁匠带来。”李道一有些气恼的说到。
“别发感慨了,往哪边走?”
李道一的大眼睛望着顾九:“往哪边走来着?”
“……”
顾九刚想发火,只见远处缓缓的走来一人,分不清男女,他用麻布将头脸裹得严严实实,一手牵着骆驼,一手搭着。
随即用手指戳了戳李道一:“要不把那老头的骆驼抢了,用骆驼代步?”
李道一鄙夷道:“贫道不屑于欺负弱者,待我去问路。”
二人都没有注意到,来人的耳朵不着痕迹的动了两下。
“老丈,敢问伊吾城怎么走?”
老头静静地看着李道一,并未回话,似乎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李道一又试着用蹩脚的回鹘话问道:“伊吾城,方向?”
老头指了个方向,便转身牵着骆驼离去。片刻,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戈壁,风沙,干燥,永远是西域的主色调。
李道一脸色很不好看,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眼前的戈壁。顾九走到他身边,拍拍肩膀:“荒凉而壮丽的景象,美得动人心魄的落日,李兄,要不要再吟诗一首?”
他们是从戈壁出来的,伊吾城在绿洲腹地。本来已经进了绿洲,现在跑了两个时辰又到了戈壁边缘……
傻子也知道老头是故意的,敢一个人牵着骆驼出门的人,你说他不知道路?打死李道一也不信。
“娘的,老头就没一个好人,老子要回去拔了他的皮。”李道一恨恨道。
顾九叹了口气:“放狠话谁都会,都过去两个时辰了,你回去还能找得到人吗?我要是你,省点劲掏俩田鼠窝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