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见他的态度有所变化,笑着伸出一只手,“总之我绝对相信你的能力,也期待看到你的改变。我叫郦小桥,今天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你,郦小姐。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傅越明忽然想起什么,向荷赛问道,“这几天你究竟住在哪里,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我和几个朋友一起住,他们的房子就在亚当斯大街。”
“你伤成这样,今天突然从夏令营回家,卢卡斯太太会担心的……”
“怎么,你要把他扔在这儿?”小桥吃了一惊。
“当然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泰山父亲的武馆暑假正缺人,刚好可以送他过去住上几周,学点东西也好。”
“学打架呀……”
“有郁先生在,放心好了。荷塞,你自己觉得呢?”
少年显露出极感兴趣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
傅越明从地上捡起弹簧刀和那把山寨手枪,又开车去买了些绷带和止血剂。小桥帮荷塞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经过连锁餐厅的时候,随口问他饿不饿,可是没有人回答,回头一看,那少年已经在后座睡着了。
郁泰山一家住在橘子郡,高速公路晚上堵得很,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黄色的灯光从二楼的玻璃窗中透出来,傅越明把车泊在前院草坪边的车道上。屋外的自动灌溉系统正在工作,烟雾似的细碎水珠落在柔软草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无数条蚕在啃食着桑叶。
荷塞依旧在后座熟睡,小桥回头看了一眼,轻声建议道,“待一会儿再叫醒他吧,这孩子看上去累坏了。”
傅越明熄了火,“那我先下车跟泰山他们打声招呼。”
安静的道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小桥闻声一看,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朝这里走过来,一个沉默着一言不发,另一个却不断挥舞着手臂,指间缠着一串钥匙,金属的反光在暗夜中忽明忽灭,像坠落的星子。
“……我都已经二十一岁了,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话语里透出一股敌意,声音却出奇地清脆悦耳。
小桥立即辨认出这把动人的嗓子。“真奇怪,”她想,“白瑗今晚要回姑妈家住吗?”
刚想过去打声招呼,却发现远处那两个人的身体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
男人的面孔浸在暗影中,影影绰绰地看不清五官,静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扳过白瑗的身子,俯身望向她。
“这是干什么?”小桥愣了一下。
然而白大小姐的反应却比郦小桥还要快十倍,毕竟自小住在开办武馆的姑父家,好歹也练过几年咏春功夫,抬手就向对方的肩窝劈去。男人侧身让开,简单地避过了攻击,借着她的冲力轻轻一拉,白瑗顿时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地跌进他的怀抱中。
她挣扎着还要还击,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郦小桥在车里惊呼一声,“唉哟不好,有人欺负白瑗呢,我得过去……”
话没说完,却被傅越明轻轻按住了,“等一下,你看那是谁?”
小桥定睛一看,朦胧中望见一张俊逸至极的面孔。
“泰山?怎么是他”
白瑗的姑父给孩子取名泰山、峨眉,平时在家里唤人,好像武林盟主一样,煞是威风。泰山这个人,与他雄浑的大名毫不相称,长了一张几乎令所有女性都嫉妒的隽秀面孔,可惜整天冷着一张脸,待人接物也是淡淡的。小桥跟他见过几次面,话都没有说上两句,唯一的印象就是,怪不得这人姓郁,眉心中总缠着一股郁结之色。
刚才看到白瑗被他制住,小桥还觉得吃惊,这下疑窦全消—原来是“师兄”啊,怪不得白大小姐打不过—然而转念一想,不知表兄妹打架算不算家庭暴力呢,看这两位的架势,接下来要上演华山论剑了吧?
白瑗的手腕依旧被泰山牢牢紧握着,想抽又抽不开,带着怒气大喝一声,“放手!痛死我了”
泰山默默松开指头,她反手就是一掌,又被他握住了。
“怎么还抓着不放”
泰山叹了口气,放开左手,一记耳光已经结结实实地扇在他面颊上。
小桥在车里吓了一跳,刚才他明明是可以闪开的,却站着一动不动,生生挨了一巴掌。
“喂,你怎么?”白瑗也有些错愕,“笨蛋,你就不会躲开吗”
泰山的脸上早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他也不搭腔,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她的肩上。
小桥心想,这人真是体贴,好好一个帅哥都被扇成猪头了,居然还能无微不至地关心别人。一面又暗叹白瑗暴殄天物。
谁知白大小姐毫不领情,一把扯下外套朝草坪上扔去,转身发动了自己的车子扬长而去。
夜晚凉风吹来,泰山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辆浅色的车子消失在街道尽头,俯身捡起外套搭在肩上,慢慢走回家中。
小桥望着他的背影,回头看了看依旧在后座熟睡的少年,颇为感慨地说道,“唉,没想到泰山的性子这么好,把荷塞送到他们家,不知能不能学到一点涵养功夫……”
傅越明和郦小桥离开郁宅的时候,已经接近子夜时分,寂寥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车,隔很远才能看到一闪一闪的红色尾灯。
小桥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山丘,忽然对傅越明笑道,“真是奇怪,自从那天跟杰西她们出海,意外的事情就一件连着一件发生,先是跌进水里遇到你,接着又被十几岁的孩子抢劫,刚才还看见白瑗和泰山上演全武行……”
扪心自问,其实她对这些意外也不无感激,倘若没有落水,她就不会遇见他;没有荷塞与白瑗、泰山的插曲,晚餐后的尴尬气氛也不会这样轻易地消弭于无形。
“啊,对了,还有今天晚上,真没想到竟会在公司门口遇到你……”
“这倒不是意外,”傅越明淡淡地回答道,“我今天是特意去那儿的,我想再见到你。”
小桥没有想到他这样坦白,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又怕他提到刚才在车里的一时冲动,迟疑着安静下来。
就这样一路无言,直到车子驶进了公寓停车场,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越明,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明天八点我来接你。”
她已经走了出去,闻言又折返回来,“真的不用麻烦了,我可以搭同事的便车。”
傅越明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这句话似的,微微一笑,“吃饭的时候不是已经说定了么,明天八点我来接你。”
说罢挥挥手,车子平稳地驶出了停车常
小桥叹口气,无可避免地回忆起刚才车里的那个吻。
六年了。
即使算上过往那些曾经相识的岁月,这也是她和他之间,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贴近。
“以后绝不能让那样的事再发生了!不过……唉,反正仅此一回,早知道应该多吻一会儿的。”小桥站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室,轻声自嘲道。
回到家,往起居室的沙发上一躺,动都不想动。白瑗也刚回到家,听见开门的声音,从卧室里跑出来,在她身边坐下。
“咦,怎么刚回来就睡觉,看看我新买的相机”
小桥见她的神色与平常无异,也不好意思开口提及刚才在橘子郡看到的一幕,只是随口问道,“今天去购物中心了吧?”
“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湖人队的冠军游行,他们今年主场捧杯,巴斯高兴得什么似的,连游行的费用都包下来了。菲格罗亚大街上人山人海,我也顺便赶个热闹挤到前面去拍照,你要不要看看?”
小桥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眯着眼睛说,“这会儿你也该把注意力转移到足球上了吧。前几天我看了场世界杯,大家都踢得好‘含蓄’,难道是因为传说中的高原反应?”
“谁晓得!他们说是‘普天同庆’太难控制了……”
小桥从屏幕中一张张地浏览着白瑗拍摄的照片,只见满街的球迷兴奋到极点,使出各种招数夺人眼球,连连打出MVP(最佳选手)的旗帜。
“希望他们接下来能够取得三连冠”白瑗充满憧憬地说道,“今天科比经过的时候,还朝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呢”
“你兴奋过度,看走眼了吧。好啦,我得去冲个热水澡,今天真是累死了。”
“怎么会这么迟,又加班了?”
“那倒没有,不过遇上了一些意外,傅越明刚刚才送我回来,他这几天有空,顺便接我上下班。”小桥随口回答道。
“傅越明?我昨天刚把你和元健之分手的事情告诉他……”白瑗控制不住好奇心,八爪鱼似地缠上来,“郦小桥,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开始约会了?告诉我,告诉我”
小桥笑道,“都怪你,跟他讲那些做什么……”
话未说完,心却没来由地一涩。
一连几天上班,中午都收到大捧的鲜花。
白瑗对花粉过敏,小桥也不将它们带回家,邻桌的森贾伊已经见怪不怪了,把脑袋凑过来深深地嗅了嗅,做出一个“看吧,你果然在行蜜运”的表情,仿佛对于一切都心知肚明似的。
文思从格子间旁经过的时候,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手臂,“亲爱的,那天晚上的约会怎么样?你真是太走运了,刚飞了糟糕的‘未婚夫’,转眼就遇到那样出色的男人”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那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约会,他只是我小时候的同桌而已……”
“‘小时候的同桌’?拜托,桥!从小到大,我至少有二十个同桌,从来没有谁用傅看你的那种眼神看过我—又专注又深情,而且他是一个多么性感的男人……喂,你笑什么,难道你想否认吗?好啦,别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好好跟他交往吧,享受一下你的人生。啊,对了,我刚好有一套粉色的订制西服,一直没有机会穿,到时候可以参加你们的婚礼……”
小桥简直啼笑皆非。没想到文思只不过见了傅越明一面,就开始规划起他与小桥的未来了,连带着还参考了一下自家衣橱的存货。
见她依旧不以为然,文思忍不住伸出食指,用精心修饰的美丽指甲轻轻戳了一下小桥的额头,“你这个傻女孩,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我跟你说真的—一起工作两年了,从没有见你真正开心过,可是自从那天他出现,你整个人都快乐起来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快乐?”小桥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莫名其妙地问道。
一张黑里透黄的长脸突然凑了过来,“他说得没错,桥。这两天,你抱着花的时候笑得都很开心哪”
原来印度八卦男森贾伊在一旁默默地听他们讨论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要表达一下自己的见解。
“咦,老大刚发表格过来,你这么快就搞定了?”小桥伸了个懒腰,施施然问道。
八卦男“嗷—”地叫了一声,立即缩回头,退回自己的格子间里继续与浩若烟海的数字大军缠斗起来。
小桥忍俊不禁。
文思见新来支持者完全没有战斗力,刚冒出头就被打击回去了,不由在一旁叹了口气,“桥,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自欺欺人吧……”
其实自欺欺人也是一种本领,要知道,欺骗自己是比欺骗别人更加困难的。
文思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梳妆镜,翻手打开,递到小桥面前。“你自己看看吧。如果不是我的眼睛有问题,那么,就是你整个人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完这句话,他亲热地捏了捏小桥的脸蛋,转身离开,留她一个人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那双明亮的眼睛。
良久,终于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啪”地一声合起梳妆镜,打开Excel文档。手边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对付,哪有时间像这样揽镜自顾,花痴似地闲坐一个下午。
看着天色渐渐变暗,实在累得不行,小桥站起来揉揉眼睛,走到盥洗室去洗一把脸。
柔和灯光让人感到很温暖,小桥用清水润了润面颊,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面孔。
文思说,“一起工作两年了,从没有见你真正开心过。”
真的不开心吗?
她动了动嘴唇,做出一个明丽的微笑。这本是她用惯了的表情,像面具似的挂在脸上,一连六年,从未摘下来过。每一个新认识她的人都说,郦小桥是最活泼开朗的,难得见到这么有幽默感的女孩子。然而这刻意做出来的笑容根本就欺骗不了真正的朋友,文思一句话就否定了她的演技。
“从没有见你真正开心过。”
真可惜,她想。在遇到傅越明之前,她没有快乐的理由,遇到他之后,她没有快乐的勇气。
小桥带着习惯性的微笑走出盥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