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小桥翻阅了当地的旅游指南,决定去划海上双人独木舟看冰川。所谓双人独木舟,原本指的是爱斯基摩人的兽皮艇,由两个人各持一支双头桨划行,如今大多数独木舟都已经使用塑料材料,更加轻巧灵便。
开了半小时的车,早看见一群人在大大的“SEAKAYAK”牌子下面等待。
码头上很热闹,餐厅、纪念品店密密匝匝地拥在一起,木制栈道一直延伸到灰蓝色的水面。远处是连绵的群山,顶峰都积着皑皑白雪,油画背景似地映衬着沿岸一溜儿白船。
太阳并没有露出云层,气温却不如想象中那么低,几个壮健的水手只穿着短袖在船上忙里忙外。
傅越明刚刚泊好车,向导就到了。她的年龄看上去还没有小桥大,梳着一根姜黄色的马尾辫子,脸上红彤彤的,还没说话就开始笑。
“嗨,很高兴认识大家,我的名字叫做珍娜,就住在这个镇子里。这附近的每一户人家我都认识,每一家超市、加油站、咖啡馆我都熟悉,每一只海挞骸豹、海狮我都起了名字,哈哈哈,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的话,现在可以来问我啦”
她按照身高脚码给所有人分发救生衣。
小桥的个子不算矮,可是混在一堆人高马大的西方游客中显得毫不起眼,只能穿最小号的衣服。其他人的防水服都是深蓝色的,唯独她一身亮黄,配着鲜红的救生背心,蓝汪汪的防水护腰,煞是醒目,好像戏台上的角儿一样。
众人齐心协力把独木舟一一搬上游轮,珍娜很活泼地打了个呼哨,“走啦”
船一开动,海风立即扑面而来,小桥这才感到有点冷,可是又舍不得外面的风景,举着相机不停地拍照。
“你的存储卡够不够大?”珍娜开玩笑地问道,“咱们得航行三个钟头才能到达目的地呢,后面的风景越来越漂亮……”
“可是这里已经很美了呀”小桥由衷地感叹道。
船在宁静的水面航行,不远处一带松林,松林外是望不到尽头的雪山,偶尔有白头鹰飞过,船舷边的游客们连忙取出望远镜追随它的英姿。
每隔一段水路,就飘着一个草绿色的浮标,浮标上趴着胖嘟嘟的海狮,彼此打着哈欠,浑不在意身侧兴奋交谈的外乡客。
海獭则披着一身温暖的皮大衣,惬意地仰躺在冰水中,好像在自家后院游泳池里晒太阳的美少妇一样,炫耀着从海底找来的闪亮贝壳。
不一会儿,游轮经过了一片环礁的海域,只见向阳的一面岩壁上层层叠叠地占满了海鸟,简直比摩天大楼还要热闹,只欠了各自的门牌号。
旁边高一些的石缝里,一群黑背白腹的小家伙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嗳,企鹅?”小桥惊叫一声,接着自己也反应过来,这里临近北极,哪来的企鹅?
傅越明撑不住笑了,“那是海鸠,一种会潜水的海鸟。”
他见小桥紧紧裹着防水服和救生背心,还是冻得嘴唇发白,摇了摇头道,“这里风太大,回舱里坐一会儿吧,刚刚走了一半路程,不知多久才能到呢。”
“那可不行,难得来一次,我要把所有的美景都牢牢地刻在脑子里。”她一面打颤,一面笑嘻嘻地坚持着。
“那我去里面帮你买一杯热咖啡。”
珍娜望着傅越明的背影,朝小桥挤了挤眼睛,“是男朋友吧?对你真好啊,多细心的一个人”
小桥已经懒得解释了,由着她善意地乱猜。
说话间,一只红蹼的海鹦嘴里叼了条小鱼,带着驰名天下的滑稽表情,“啪啦啪啦”拍打水面飞了起来。由于比例太不匀称,它努力扇动着和身体相比过于短小的翅膀,在仅仅高出水面一英尺的空中飞翔而过。
船舷旁的游客们无不大笑起来,小桥也笑着叹了口气,“唉,这小家伙总是一副笑嘻嘻的傻样子,可不知道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傅越明已经转回来了,一手一杯热咖啡,先递了一杯到珍娜面前。
“哎呀,谢谢!不过我刚吃过早餐,还是你留着喝吧。”她连声道谢。
小桥却非常不客气地接过另一只杯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胃,“我没问题啊,这里还空着呢”
傅越明耸耸肩,“不用解释,我知道‘水牛’的实力。”
小桥闻言扑哧一笑,不由地想起刚进中学的时候,班级里还没有配备饮水机,大家总要穿过黑漆漆的走廊去水房取热水。她贪玩,不想浪费课间十分钟的游戏时间,所以总是叫越明帮忙,而他也不推辞,只是偶尔调侃一句“水牛”而已。
倒是珍娜在耳边悄悄提醒一句,“穿了这身防水服,待会儿上厕所可不方便。下船前记得去一趟洗手间呀。”
喝完了咖啡,顿时感到浑身都热起来。
傅越明唤了一声,小桥回头看看,只见他把自己的手套脱了下来,递到她的眼前。
“我自己有手套啊,就在背包里面……”
“这副我刚才戴着,暖和一些。”
小桥低下头,微微地笑起来。
他这个习惯,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记得高考前的冬天,所有人都被集中起来特训,小桥看书看得头昏脑胀,坐在空气浑浊的教室里频频打盹。傅越明已经决定去加拿大升学,并没有考试压力,却依旧每天来学小报到。
班主任的板书龙飞凤舞,小桥一面抄笔记一面抱怨。南方城市,建筑物里没有供暖系统,一到冬天就冷的人坐立不安,小桥抬起指头,凑到嘴边呵一口暖气,然后继续奋笔疾书。
傅越明在一旁安静地趴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把自己的手套递过来,“不如戴我的吧,暖和一点。”
小桥想也没想就褪下自己的五指手套,把他的那一副戴了起来。
少年的体温早已温热了绒布衬里,小桥感到整个掌心都被暖暖地包裹了起来。
她忙着做题,他也不说话,拿过她的手套勉强撑在自己手上,继续看一本地理杂志。过了一会儿,余温散去,小桥的手又开始发冷,而傅越明已经将重新捂热的五指手套递还给她。
那时候,校园里还没有普及取暖小家电,一整个冬天,两只手套就在越明和小桥之间传来传去,他捂热了它,再把它递给她,周而复始。
就这样用体温帮助小桥度过了最难熬的寒冬。
船航行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停在码头边。
远处有堆小山似的背包,露营者们正忙着搭帐篷,看到新来的游客,忙不迭地扬起胳膊大声说嗨。
这一片水域邻近山脚,到处都瞟着大块大块的浮冰,小桥穿着防水靴踩在湿漉漉的黑色石滩上,感觉很新奇。
到处都是一人多高的碎冰,融水沉积成湖,湖面上生长着大片大片鲜黄的藻类植物—环境再严苛,总还有不屈的生命。
远方,山脚附近的碎冰渐渐连成一片,稍一靠近,就感到寒气逼人。
珍娜指挥小伙子们把独木舟搬上岸,又吩咐大家把食物和饮水塞进前后舱存储起来。
“待会儿我们可以边欣赏冰川,边吃野餐”
六七只鲜艳的小船齐齐排在冰湖边,远看就像是彩色铅笔似的。
众人整装待发,小桥一脚跨进船舱里,塞好了防水的护腰,这才发现独木舟虽然看上去不大,舱里却有足够的空间,稳当得很。
傅越明在加拿大受过赛艇训练,知道划桨的时候不能只靠手臂用力。小桥虽然经验不足,好歹当过几年体育委员,运动细胞充足,很快就学会了全身发力的方法,独木舟像梭子一样飞快地冲了出去。
“慢一点,慢一点,不然五分钟之后你就会吃不消啦……”向导珍娜在另一艘船上喊道。
小桥只得放慢速度,把手从防水手套里抽出来,悄悄地拨了拨一侧的湖水,心想,这么凉的温度,不知道落下去会不会立即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