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仰松皱着眉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信政府最近正在泰国扫毒,警察到处清剿帮派,三个礼拜已经死了九百多个人,阿佳丽就是北部帮的—我知道你们都没听说过北部帮,不过他们跟缅甸掸邦一向有来往,专做跨国生意北部帮早就被曼谷警察局盯上了,阿佳丽这次能够出境,只能说是他们防范疏忽。”
“你是说,东君跟这些人也有关系?”
元仰松充满歉意地看了林苏芬一眼,“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只是怕你伤心。我劝了东君很多次,可他总是不听,这种生意,他做了不止一天两天了……”停了停,又说,“小桥,你刚才不是接到一个泰国打来的电话吗,给元伯伯看看,好么?”
她心烦意乱地把口袋里的手机递了过去。
元仰松瞥了一眼荧光屏,头也不抬地对一旁的阿佳丽说道,“随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并不知道郦东君的下落。不过他女儿刚才接到一个电话,曼谷打来的,刚接通三秒钟就挂掉了,或许就是他,你要不要看一看。”
话音未落,那只电话已经到了阿佳丽的手中。
“以你的本事,要查出这个号码是从哪里打出来的,应该不困难吧……”
阿佳丽哼了一声,默默记诵着荧光屏上的数字,又取出一支笔将它抄在手心里。
抄完之后,把电话往茶几上一放,提起旅行袋就要离开。
“等一等。”
“又怎么了?我暂且相信你说的话了,还有什么问题?”她的黛眉一蹙,叉着腰站在沙发前。
“还有一些事,或许你有兴趣。”
“你说吧。”
然而元仰松并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中,只是抬起左腕,看了看手表。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急着要找郦东君,没时间跟你闲扯。”
“记得东君上次跟我提到,他对里约热内卢的印象不错,有空的话,你可以去那里找找看。”
“开什么玩笑”阿佳丽翻了个白眼。
元仰松也不多言,站起来朝她欠欠身,伸手朝大门比了比。
阿佳丽提起包刚走几步,脸色忽然一变。
院子外安静的街道上,忽然传来警笛的声音。
“元仰松”她倏地回过头,咬牙切齿地望着他。“你什么时候报的警”
“你刚进院子的时候。”
“你果然……”
“跨国逃亡的通缉犯,相信他们会很感兴趣的。”他的声音很温和,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警笛声越来越近,阿佳丽扫了一眼阳光灿烂的院落,香樟树上,蝉们依旧在声嘶力竭地鸣唱,然而秋天毕竟已经到了。
她闪电般朝着厅堂另一头的落地长窗跑去,元仰松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去拦,但又没有行动。林苏芬就坐在窗边的木椅上,阿佳丽冲着她喝了一声,“滚开”
她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依旧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凝视着自己搭在桌缘的手指,夕阳落在她的肩上,有了重量似地顺着胳膊的曲线往下淌,一直淌入木质地板的纹理中。
阿佳丽冷眼看着,一伸手径自去推那扇窗。她的力气并不小,推了半天竟然没有打开。原来老房子需要修缮,长窗几年前就坏了,早已被焊死,向来只是个装饰而已。她回过头,正看见厅堂角落里堆着林苏芬的画具,顺手拎起木质画框,朝着那扇玻璃窗狠狠地砸过去。
“哗啦啦—”雨点般的碎片飞溅而出。
她的指节已经渗血,却完全不在意,抬起手放在丰润的唇边吮了一吮,提起旅行袋就跃出窗外,接着又攀上后院的矮墙,像只灵敏的猿猴一般,迅速消失了。
院门终于开了,身着制服的小伙子们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个有些不高兴,“为什么刚才不开门?我们接到报告,这里发生了紧急治安事件。”
“真是抱歉。”元仰松泰然自若地朝院子里的黑色轿车指了指,“刚才突然听到防盗警报,原来是我的车被砸坏了,我以为有人蓄意破坏,所以就播了110。后来才发现是朋友的孩子一时不小心,真是误会。辛苦诸位了,进屋喝杯茶吧……不需要吗,那好,我去你们车上做笔录……”
屋子里,母女俩像是没来得及雕刻出双唇的石像一般,面对面地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林苏芬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曼谷那边不安全,明天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在家里好好休息。还有,刚才你也未免太孩子气了,元伯伯和我只不过是……”
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样才能不显突兀地转换到这个话题。小桥心里烦躁不堪,思绪早缠成一团乱麻,下意识拂开母亲的手指,“我不想说这个。车的事,我会跟元伯伯道歉的。”
她上了楼,和衣倒在床上,蹙着眉思索良久,然而这是个无解的谜题,相较之下,自己十九年的人生显得过于简单,简单到连自己也觉得惭愧。
暮色一点一滴渗入落地窗的缝隙,逐渐侵占了整个卧室。
朦胧间,小桥忽然听见熟悉的和弦铃声响了起来,她心里奇怪,刚才下楼的时候,明明把手机带到了客厅里,还交给阿佳丽检查来电号码,怎么这会儿又在卧室里听到铃声了呢。
在不大的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闪烁的荧光屏,蝉鸣声一阵漫过一阵,侧耳细听,那柔和的音乐似乎是从窗外传来。
小桥有些茫然地从床畔站起来,一步一步,顺着那熟悉的乐声朝凉台走去。屋子里没有开灯,倒衬得落地窗外的地面明若初雪。月亮早就升上来了,皎洁的月光透过格栅玻璃照进房里,在木质地板的尽头细细地铺了一层碎金。
凉台上摆着木几与湘妃凳,小时候常玩的旧风筝就落在不远处。
悠扬的铃声戛然而止,小桥抬起头,看见斑斑驳驳的树影下,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凉台角落,一只手搭在白石栏杆上,在清凉的夜风中俯视这幽暗院落。
小桥的心脏怦怦直跳,却并没有害怕的感觉,只是觉得那个背影无比熟悉。
她一句话也不说,屏息凝神,慢慢地朝那个人走过去,终于走到身后,却听见对方轻轻地说道,“阿桥,你来了。让我看看,你好像又长高了。”
小桥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心里却有一种滑稽的感觉,这些人,怎么一个个只会盯着她的身高呢,除此之外再找不出其他话题了么?
“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和妈都担心得要命……”
她走过去,把头伏在对方的臂弯里。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哭什么,真是个小孩子。”
小桥一向活泼好动,小时候最爱跟着父亲游泳打球,后来郦东君南下行商,聚少离多,她与他仍旧亲厚,甚至要超过对于林苏芬的感情。
伏在父亲的臂弯里哭了半天,这才抬起脸,扯过他的衬衫袖子胡乱擦了擦脸。
郦东君笑了笑,也不介意,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脊背,“去洗把脸吧,像只小花猫一样。”
“爸,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元伯伯要说你失踪了,那个电话真的是你从曼谷打给我的吗?还有阿佳丽,她究竟是什么人,元伯伯说她和你都在做不合法的生意,是真的吗?对了爸,你这次回来,妈妈知不知道,你刚才见到她了吗……”
一边说着,眼泪还是簌簌地往下落,连自己都觉得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