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躺在污秽的床上,失去神采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没有焦点,他的手脚被束缚住了,可他强健的手脚还在使劲拉扯着强加的粗绳,手腕脚腕由于用力过度而发白,这样的白痕在他发黑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可怖。
他弹动着还能够活动的腰身,表情扭曲,看得出,他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蛊术的效力把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的高贵与强大早无踪迹了,他看上去痛不欲生,捆绑他的粗绳被他扯动了,再这样下去,要不就是绳子断掉,要不就是他的手断掉。
待在房里的人正在捆绑他的身体,并拉紧了手腕的绳结,其中有一个医生——之前为我做了手术,他束手无措的站在一旁,满脸惶恐,他大概连蛊术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亡灵左眼,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他没有注意到我走近,我觉得他已经感知不到这个世界了,他现在被痛苦折磨着,每一秒更接近死亡,他的皮肤黑的发紫,让我连碰都不敢碰他一下,几乎只剩一层皮在保护他的骨头了。
在皮骨之间,可以清楚地看见细长如针的不停游窜的小虫,它们侵略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肤,无处不在。
“他中蛊后的第三天开始,浑身发痒,挠破后会流出黑色的血和虫,我们没办法,只得把他绑起来。”
不知是谁对我解释了一番,这些照顾他的人都散开了,给我让出一人空隙,来到他床边。
也许这时我该做的是坐到床沿,伸出手去安抚他,梳理他凌乱的头发,但我的双手仿佛灌满了铅,难以抬起去触碰他吓人的身体。他的目光依旧失魂的瞟向上方,毫无目标。
我退至人群之后,心中发寒,屋里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我,像是在等我的指示。
我愣了许久,才意识到他们都在等我救他,我离开这里去苗疆,正是为了救他。
可我只是找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方法,我在他们鞭策的目光中变得微小,流逝的时光在践踏我的尊严,一次又一次清晰的提醒我——你害死了哈德斯!
但我咬紧的牙关里终于蹦出了一句话:“丹尼尔在哪里?”
气氛阴冷,这个满是吸血鬼的屋子里,再平常不过,我的小腿却止不住地发抖,我尽力使它停歇,在我能够救他的时候,我不能害怕。
“他们都去了霍达尔帝国,黄金眼镜蛇等不下去了。”有人回答我。
“难道希拉尔还留在帝国?”我问道,另一方面已经开始接下来的计划了,回到帝国是肯定的,我们必须杀了她。
“情况太复杂,丹尼尔给你留了口信,托瑞多族的亲王会告诉你一切。”
这时哈德斯那里又出了状况,大家又围了上去,我不敢再上前了,我无法接受和面对他再度的恶化。
“亲王在哪里?”我迫不及待地问。
其中有人把我带出门,指了一个房间的方向,我的脚跟抹了油似的疾速奔向那里。
被上帝愚弄的人总是这样服从于命运,因为他已经没有犹豫的自由,他的意志早在不经意间消磨完毕,当你无路可走时,你才能明白别无选择的境地。
他就在这个时候闯进了我们的故事。
在我面临失忆的困苦,两难的抉择,哈德斯的生命之危,血族社会昏暗的政治以及各方涌来的不可名状的阴谋时,这个浑身散发着罗曼蒂克气息的贵族绅士像个世外仙人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他醉人的面庞是他当之无愧托瑞多族之王的标志,凹凸有致的五官与黄金比例相差无几,他是活着的希腊神明雕塑,艺术与美学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眉宇间有一股英武的气质,这大概是他从上至下所能搜寻到的唯一强毅之处了。
他出现在这里太不合理了,我看到他的一瞬间,觉得他应该出现在波旁王朝的油画里,这样俊美的造物主宠儿怎么会同吸血鬼挂钩呢?
那一刻,我忘了正是因为托瑞多族的身份,正是因为他体内托瑞多族的血液,他才得以拥有一副不朽的青春美貌。
我进门时,他正坐在一架蓓森朵芙钢琴前翻看乐谱,丝毫不为隔壁濒临死亡的同类所动,假使我们现在正迈入一场战争,我敢肯定他还能沉着的奏响面前那架钢琴,心外无物,颇有隐者意蕴,好在他长得帅气,否则这样的稳重只会遭人诟病。
丹尼尔还留了一句重要的口信给我。
他要我与斯图尔特亲王一同进入帝国,抵御希拉尔的蛊术。
我听到这话,面色狠狠地僵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他让我去苗疆的原因。或者,我不该把我的父亲想象的那么狡诈,可至少他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哈德斯。
瞧,他现在留的口信就是铁证。
“看来你没有找到解蛊的方法。”斯图尔特亲王的眼神微微倾斜,向一墙之隔的房间扫了一眼,那是正传来刺耳的惨叫声,还有人们手忙脚乱的声音,再细一些,居然还能听见金属的撞击声。
斯图尔特亲王抚了抚眉头,无力地垂下头,“他们要用银链子把他压制住了。”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恨不得塞上耳朵,隔绝那声嘶力竭的喊叫,也不敢再回想哈德斯的模样。
是我害了他。
我紧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问了一句,“银制物会使他如何?会死吗?”
“减弱他的力量,但不致死,我们是在为他争取时间,所以,缪斯,如果你没有找到……”
“我没有找到,只听说杀死炼蛊者的蛊虫就能救他。”
我匆匆对他说:“我们抓紧时间,一切还来得及!”
我知道哈德斯的生死现在就掌握在我手上了,即使被父亲利用,为了救他,我仍然得加入他们的战斗。
蛊术和政治,恐怕我已经身不由己了。
“跟我来。”斯图尔特亲王看上去很焦虑,他站起身来,领着我往外走。路过哈德斯所在的房间时,我们都扭过了头,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我听见银制品盖到他身上的“嗞嗞”如烤肉般的声音,居然想到了夏兰若满身的银饰。
那是我所见的嘴繁复但也是最美丽的饰品,银制的雪花般的纯净之色。
现在,银给我带来的却是另一种联想。
同样的物品原来竟可以成为两个极端,一个向天堂,一个向地狱,我的母亲曾是要从那个极端走到这个极端来,从一个银饰遍布的世界到一个永远不会存在银的世界,她对苗寨的厌恶,真的那样至深至甚吗?
物犹如此,人又如何呢?
同族同类也有这样的极端,自相残杀,为的只是一个俯看全族的王座,为了王权,他们竟然可以滥杀滥伤,仅仅为了王座!
只是,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都会接二连三的发生,而我正在走向何处?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了父亲夺取王座的一枚小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