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这些,不禁心存敬畏。
我不知道该称他作“你”还是“您”。前者太随意,后者显陌生,可我与他,就是这样陌生又熟悉的关系,不能疏离了,亲近又觉别扭。
“什么时候来的?”干脆,不加主语了,各自滋味心知肚明,他该懂的。
“在你们眼里都只有对方的时候。”
他调侃道,并向我走来。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动作优雅但决不造作,步伐轻而稳,那套路易十五时期的服饰在他身上真是般配极了,他灰色的短而卷曲的头发被梳得服服帖帖,使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一个波旁王朝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大概正是如此了。
假如我是个人类,一定会为他的话而脸红,有一阵子我都觉得自己的脸真的是在发烫,那么脸色呢?会像一些人说的那样,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吗?
“不过,”他继续说道,“如若我是你,也无法在他们两人之间作出选择。”
我听的一头雾水,“他们俩?”
“黄金眼镜蛇和亡灵左眼。”他解释道。
“哈德斯?他在这儿?”我吃惊地挺直了背,一时不敢相信。
“你知道他的名字?”父亲略显惊讶,又会心一笑,“他当然会告诉你。”
“他在哪儿?”我问。
“去救你了。”
“什么?”我没听明白。
“他去找马尔斯了。”
“他去帝国了?”
“不,他去伦敦了。”
“马尔斯在伦敦?”
父亲点点头。
“他要拿回鸡血石。伦敦那里有亚伯家族的庄园,青海庄园被毁后,他们就去伦敦定了居。”
“你毁了青海庄园,对吗?”我停顿了几秒,又接了一句,“父亲。”
他瞥了我一眼,脸上有些动容,“是的。”
“他们说你死了。”我难以开口,但这话终于说了出来。
“你信吗?”他慢慢走近我。
“那时我信了。”
“现在你看见真相了。”他弯下腰,给了我一个拥抱,我能感受到他是多么小心,生怕一下子捏碎了这衰老的身体似的。
“别担心,”他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他们害死了你母亲,又想要害死你,这不可能,我不会允许死神第二次夺走我爱的人。”
他以额上一吻结束了这父女间的亲密接触。
“哈德斯会死吗?”
能够再次听见他的消息真让我高兴,可我又着实为他担心,“他了解马尔斯吗?他一个人去伦敦是在不是明智之举,那儿有很多的歼灭小组,欧洲是歼灭运动的中心……”
我越说越激动,竟有些语无伦次。
不得不说,我打从心底感谢他,马尔斯和希拉尔的阴谋诡计。
马尔斯带走了帝国的大祭司和几位长老,想必势力过人,仅凭这点,哈德斯怎么赢得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哈德斯毕竟是亡灵左眼,他活了上百年,他的智慧与力量决不逊色于亚伯家族的人,歼灭小组对他来说也是不足为惧的,而且……”
“而且什么?”他迟迟不说下半句,我着急的问道。
“我给了他魔魂戒指……”他坐在床边。
“什么戒指?”我皱着眉头,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你给了他一枚戒指?一枚戒指有什么用?一枚戒指能救他吗?”语气明显透出不满。
“是的,那枚戒指能救他,而且一定能拿到鸡血石。”
尽管我迁怒于他,他还是心平气和地说,“他会回来的,并且毫发不损。”
在我听来却荒谬极了。
一枚戒指?
真的只是一枚戒指而已,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疑问,又像是要解答他自己的,说道,“你忘了吗?”
“是的。”我狐疑道,我该记得什么?
“你连魔魂戒指也不记得?”
“什么都不记得。”
他叹息一声,“是血族圣器。”接着他望向我,或许还指望这勾起我的记忆。但是徒劳。
“是律法里提到的血族圣器?”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他的语气告诉我不必追问,“当你恢复记忆时,就会明白一切。”
“我该怎么恢复记忆?”
“我不知道。”他仿佛对这漠不关心。
但接下去沉默良久后他又说道:“你还有永生的时光来回忆,你总会记起来的。失去记忆的人,可听无数人讲述他的往事,也听说到不计其数的版本,但最终解救你的仍是你自己。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句古话没错。”
“如果他拿不到鸡血石呢?如果他被杀死在伦敦呢?”
“不会的。他有魔魂戒指。”父亲要使他的孩子心安,他安抚我道,我们会有面包的,大抵如此了,他这么乐观。
“你就这么信任一件死物?”我瞪了他一眼,我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做了,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对见面不久的父亲如此不敬。
“你说什么?”他的目光突然却凝固了,但其重点竟是我说的话,“你质疑圣器?”
“没错。”我说出我的回答,心上却纠结着。
但我不认为我说错了,我脑子里全是哈德斯带我飞离列车以及后来他将我送入帝国的场景,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吸血鬼。
该怎么形容?我觉得他有血有肉,有情感,他愿意为我涉险,这与传统吸血鬼不同,他有人性!
而我的父亲,如果却将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交付给一件冰冷无情的器物。
他完完全全的相信了血族圣器。
他复杂的神情堆积在俊美的脸上,他像是被人触犯了,但压抑怒火。我侮辱了他。全然没错,对于有信仰的人,触犯他们的信仰就是触犯他们本人。
他生气了。他沉默着。
“我很担心哈德斯。”我想做些解释,让他心里好过一些,毕竟被自己的孩子这样批评可不令人愉快。
我低下头,“我很感谢哈德斯。他收留了我,虽然他最后把我送去帝国这个决定不怎么明智,但是……他帮了我很多,现在他又为我奔波,冒着生命危险……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
我发自内心地说出这些话,希望他明白刚才的我是一时冲动,但我说完以后,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哈昔新花园外的赌场,大轮盘前我输的那三局依旧历历在目,赢了哪些局我反倒不记得了。
只是清楚的认识到,原来那时,我早已把自己完完全全的输给了他。
“这对亚伦是一种伤害。”
“我和亚伦没什么交集。”我肯定道,但迎上父亲的眼睛,我又不那么肯定了。“为什么?”我问。
“爱情哪有什么原因?”
“他不爱我。我理所当然地回道。
但我想起那双金眸,心中如同打了个死结。
“如果他不爱你,就不会用身体里一半的血给你愈合伤口。”
我身躯如触电般一震,一只手弹簧似的摸到后背去,手术后还完好无损的皮肤的的确确在手下,“是吸血鬼的血?“
“吸血鬼血可以愈合伤口,你无法自愈,他就用了自己的血,为了流血,隔一段时间就要在胳膊上割上一刀,否则他的伤口会愈合。“
“持续不断地割出伤口?”我呆若木鸡的盯着父亲,他神情严肃,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因为他没有说下去,我却肯定了这答案。
实在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