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油画前徘徊了两三次,表情很凝重,然后他下了一个决定。
他牵起我的手,伸至他嘴边,利齿咬破了我的食指,另一边他的手指已被他尖锐的指甲轻轻划破。
“我们要去哪儿?”他把我俩受伤的手指一同按在油画中央时我又问了他一遍。
这次他回答了,声音很疲惫,“沙漠。”
油画自中央我们手指碰过的地方开始四分五裂,这幅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油画开始脱落,撒落在地上,支离破碎,画中的人物在腐朽,在凋零,他们本身就在凋零,彼得的钱袋没了,美食好酒也消失了,人也个个儿离去,耶稣最后的悲愁也脱落了。
但我没关注这些,哈德斯的回答使我惊愕。
“我们要去霍达尔帝国?”我诧异道。黄金眼镜蛇说过,有沙漠的地方就有帝国。正如有画像的地方就有花园。
当然,在特定的范围。
“不是我们,是你。”
哈德斯拉着我,一头扎向白色的油画布。
没有想象中的障碍,反而有一股力量将我们往里吸引,犹如虫洞,我们穿透了本该成为阻力的一切,双脚离地。
一头栽到软绵绵的沙子上。
是沙漠。
风中都带着沙。
我们是从半空摔下来的,但对于血族没什么伤害,不费力地从沙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天空时,我们来时的痕迹已一扫而空。
我连忙回头,追上五步外的哈德斯,他正往某处走,放眼去看远方,又在找什么?“你刚才说,我去霍达尔帝国,是什么意思?”我紧跟着他,搜寻他要的线索。
“别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沉重,“缪斯,我在找入口。”
入口?
在这辽阔的大漠?
我向四周望了一圈。
一望无际。
入口在哪里?
“喂!”
我吓了一跳。
是哈德斯叫的。
他面朝一片荒芜,有气势地呐喊:“我收回我的誓约,长老,您的臣民向您请罪!”
说完,跪倒在地,直面空荡荡的前方。
我不明所以。
目瞪口呆。
我在他身边尴尬地站着,不知该不该跪下。像他一样?
我还在踌躇。
竟然真的有人凭空出现了。
是一位老人。缓缓的,缓缓的,弓着腰,拖着一个庞然大物走近了我们。他低着头,因此我看不见他的脸,但他毛发灰白,皮肤已起了老者的皱纹,且粗糙不堪。他拉的东西——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冰柜。
但古怪的不只是这个。
还有他的左腿。
他左腿的裤管空空荡荡的。
他哪有什么左腿?那分明是一根木头。
一根看上去饱经风霜的木棍,支撑这风烛残年的老者左半边的身躯,每走一步,作为左腿的木棍就陷进沙里,再费力抬起来,冰柜是用绳子捆绑在他身上的,压弯了他的腰,他的上半身几乎快与下半身形成90度的直角。
所以他走得很慢很慢,速度堪同爬行的蜗牛,近些时候,听见他大口喘气,时而猛烈地咳嗽几声,又往沙里陷,使人觉得他在苟延残喘着,有随时死去的可能。
他走到哈德斯面前,好不容易边挺直了他的背,边做下蹲状,把冰柜立在身后,随即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哈德斯对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才走至他面前,说:“感谢您这么快赶来,希望您带她走。”他把我拉到老者跟前。
但这老人还是低着头,没露出他的样貌,他背着手,绕着冰柜转了一圈。
慢悠悠。
“让她进来吧!”他的声音显示出了一个老人该有的沧桑,他说完这句话,就在一个突出的类似把手的地方打开了冰柜门。
夜风里有沙灌进我的脖子,我顿时浑身发麻。
这位老人因这一阵风,大概是吸进了沙尘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胸口大幅度的起伏。
我望着冰柜,它和人类的冰柜没有什么区别,它正好可以容纳一个身体进去,里面是封闭的,没有像哈昔新花园的油画一样的神秘通道。
他要背着这冰柜去哪里?
为什么要进冰柜呢?
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比如木柜,为什么他不背着木柜?木柜轻得多。
哈德斯示意我进去,但我紧握他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我满腹疑惑。
在我以为老人要咳嗽得气绝了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
但他一转头,面向我们,就冲着我指责道:“你怎么还不进去!”像用尽平生最后一口气朝我吼叫,因为这个原因,他又开始咳嗽,活得像个肺痨病人。
我悄悄问哈德斯,“他到底是谁?”
他却把我推向冰柜,“你的疑问永无休止。但你总会得到答案的。”
我对即将发生什么一无所知。
但哈德斯吧我推向未知。
我确信他不会使我深陷困境。
我信任他。
老人过来关上了门,还抱怨道:“麻烦透顶。”
伴随着又一阵咳嗽,我的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这回,我什么也看不见。
发生了什么?
我低下头,踏了踏冰柜底部,伸手向四周触摸。
依旧是这个冰柜,什么也没发生。
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在这里面呆了一会儿,觉得格外沉闷。着幽闭的空间正压迫着我,我感到很不舒服。
也许是幽闭空间恐惧症吧!总之我没法儿忍受,而且我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我冒着一出去就被老者责骂的风险,缓缓推开了冰柜的门。
有光从夹缝中透进来,我很吃惊,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它。
刺眼的光将我包裹了。是灯光。
我看见了什么?
不消几秒钟我就适应了光明。我走出自己所处的冰柜——不,此时此刻它是一口白色的棺材,发现自己并不身处于沙漠了。
而是一个图书馆。
在我身后的墙壁边,立着十余口白色的棺材,它们都由希腊工匠精雕细刻,新生的小天使在棺材盖上了漂浮,栩栩如生。我刚刚就是从其中一口棺材里走出来的。
“这是哪儿?”我向自己所面对的望着我目瞪口呆的人们问道。
这些人对我的出现颇为吃惊——太明显了。
图书馆里所有人都看着我,一双一双尖锐的目光戳向我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极不自然,我僵笑着。
所有在场的,都是血族。
死尸的皮肤,苍白、了无生气,瘦削的身体,男子英俊、女子妖娆,尖利的如玻璃般透明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