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甚至不打算去看看我的墓吗?”她生气地说,“我儿子昨天听到消息的时候快气疯了,但他们草草地安葬了我,就利用我的死去进行他们伟大的事业了。”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质问她,“你应该上天堂,或者下地狱。你找不到路吗?你快走,别缠着我。”
“你埋怨我?”她错愕道,“你杀了我,我可没有埋怨你,我不是来报仇的,你干嘛这么凶。”
“快去找你的天堂!”我听见我乘坐的列车即将到站,更加不耐烦了,“或者去地狱!嘿,你找到天使就好,他给你指路。”
我拎起箱子匆匆去检票,径直穿过了这个悲哀的灵魂,意识到她对我神恶魔影响都没有,也不会对我有任何伤害。
等我检完票后向回望去,她已经消失了。
但是我上车的时候,还是提防着周围,进车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轮番打量了几回,确保那鬼魂不在,我才如释重负地关上车厢门。
虽然我知道,鬼魂是可以穿透墙壁的,每当我这样想时,总担心一个鬼影子会突然从我身边的某处地方蹦出来,我因此很心烦,心烦得要命!
令我心烦得还有阳光,如果没有它,现在就不会出现这等子破事。
我生气地拉上了所有窗帘,车厢陷入一片昏暗,但依旧有光从窗帘上微小的细缝里射下来,使车厢里每样物品都依稀分明。
这是两人座的高等车厢,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离开拉斯维加斯的人很少坐火车,旅行者好像都偏爱飞机,除非是搞穷游的穷光蛋,还有想去新奥尔良的吸血鬼。
我一个人呆在这儿挺好,开始我还为与我同坐的人类担忧呢!
我哪儿能不知道黄金眼镜蛇的用意呢,与其让我乘晚上的稀贵航班离开不如先利用车次多的火车把我撵得远远的,他知道亡灵左眼傍晚醒来一定不会答应这事儿的。
他要把我尽快弄走,最好是背着亡灵左眼。
我撩开窗帘一角,对这个城市作出道别——但不是永别,我确信,歼灭运动过去以后,我一定会回来再赌一把的,就在血族俱乐部,眼镜蛇的眼皮子底下!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阳光下站牌和三三两两送别的人,这时列车已经开始启动了,我放下窗帘的时候突然感到悲凉。
我又是孤独一身了。
我开始想念亡灵左眼——
这座城市唯一接纳我的同类。
然而我务必割舍,虽说决定权在我,但我坚信这对我有好处。
我有时连自己都有些迷茫,我到底怎么看待我自己的?
别人说的几乎都有道理,而这些道理有可能还会威胁到我。
我听从了别人的话,离开一个刚刚落脚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我也开始怀疑自己会带来麻烦。
旁的我不管,别人的死活我不管,我只怕给他带来麻烦。
我自己不也被一个随时可能出现的麻烦缠上了吗?
那个老妇的幽灵。
所以我不能让麻烦也缠上他,我不知道我所预测的麻烦是什么,但和歼灭运动八九不离十,留在那里,会暴露他们。
呜——我不知道——但我明白这个道理,麻烦会找上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不给它留门,不给它机会。
我让自己躺在列车的床铺上,把被子拉过头顶,我在这安全的黑暗里呆了一段时间。
我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一分钟对我来说可以是一年,一年对我来说也可以是一分钟,跟更何况时间概念对我没有一丁点儿意义。
所以我有浪费时间的资本,因此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打算什么也不想。
但你知道,这种时候总会犯困。我不例外,毕竟我很久没好好休息。
吸血鬼也不例外。
我就在这透过吸血鬼灵敏万分的耳朵传达到我反应迅速的大脑里的列车机械与铁轨摩擦声中睡着了。
我以为自己真的睡着了。
你或许永远体会不到这种神秘的感觉——我闭着眼睛,却看清了外界的一切。
我所在的车厢随着日落的到来逐渐变暗,隔壁有叫牌的声音,是三个来自阿根廷的白种人,其中一个出老千,但另外两个不知道。
又过了两个车厢,有一对世界旅行的夫妇,他们一年前在阿拉圭注册结婚,随即开始了他们持久永恒的旅程,男人正在为财政状况担忧,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女人,他决定多拍些珍贵的照片——他把希望寄于此,因而在小心翼翼拭擦他的相机,他是位摄影师。
我看见中等车厢有一群人在享用下午茶,他们来自不列颠,这是他们的祖先传承下来的消遣方式,但马上就到晚饭时间了,所以他们不准备吃得太饱,因为据说这趟列车上的樱桃酱小牛排非常不错,他们起身想去餐车,但被告知时间还早,小牛排的供应时间是六点。
我向中等车厢的窗外望去,火烧云的景象正出现在西方天空,列车横跨科迪勒拉山系,到达大平原,大概在阿尔伯克基停了一站,随后向密西西比平原驶去,进入俄克拉何马洲时,天黑了。
我也正是那时候醒的。
乘务员敲门进来,礼貌地告诉我晚餐时间到了,问我是去餐车还是订餐,我让她把樱桃酱小排端到我这儿来,我如此敷衍她,并不想让她觉得我这个在夜里不开灯的乘客有多古怪。
我挺喜欢光的,只要它不含紫外线。
总的来说,我向往光明,温暖与生活美好,但趋利避害是生物的共性,向往之所以称之为向往,是因为它本身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尤其当这种向往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时候。那么飞蛾为什么扑火呢?大马哈鱼为什么迁移呢?
因为它们不曾思考。
如果它们思考了,怎么能轻易将生命赴之一搏呢?
我热爱生命如鲜血,而我的生命正是由此维系,这就是我需要的,一个永恒的生命,长盛,不衰,不生,不死。
我思考永生,并赞美它,如同信徒赞美他们的神明。
神圣与景仰,我向原始的神明朝圣,向部落的祭品朝圣,那有如日落前火烧云一般美妙的鲜血红色,如果你是我,你将比我更陷其中。
所以我景仰每一条生命。
我正这样思考的时候,我不敢保证我是先想起了老妇再看到她,还是先看到她隐匿在车厢黑暗里的阴影后才想起我对她所干的杀戮。
总之,我很高兴她没有吓到我。我打开车厢的灯以便看清她——即便我以吸血鬼的目光已看得很清楚了。
“他来了。”
当灯光撒满整个车厢时,我听见她清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