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凤凰时,天还没有亮。
但在我的家里,却围了好多人,除了死难者家属,还有平日里来往亲密的邻居和老乡街坊们。
我的不辞而别,首先被公公婆婆发现了,他以为我为了办这件大事急疯了得了夜游症,深更半夜寻梦跑了,就去敲那些死难者家属的门,问我的去向,请他们帮忙去找,他们都说方向都搞砣不清,朝哪去找?
但二姨太和贵贵心里有点底,她们同我进了趟凤凰山还是没白跑,对我了解了一些,她们就劝我公公婆婆莫急火,等等看,估计还是急了去请赶尸匠去了。
然而,我的突然失踪,在这个腊月里原本就被悲情所浓罩的凤凰城,一传十,十传百,一条街上关心这事的人都跑到我家来了。
我公公婆婆又乌呼哀斋,他们捶胸顿脚稀哩哗啦哭成了一锅粥,听二姨说他们登时还要去跳沱江,是被二姨她们死死拖住的。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回来了,他们又惊又喜,一个个眼睛都是直的。
我婆婆抱着我一顿乱哭还砣子乱捶:“死妹子呀!阿锋才走,你再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二老就一起去阴间团聚算了。”公婆平时待我比亲生女还好,他们是喜极而泣。
当我告诉他们,赶尸匠‘鬼见怕’我请动了,准备上路时,大家一阵狂喜。
大家对我请动“鬼见怕”除了惊讶,也特别惊奇。
豆腐房陈老板娘那个帮工更是一脸的狐疑,脑壳伸得好长:“他不是说病了赶不得尸了吗?这个‘鬼见怕’还是要阿妹这个的模子女人去请他才肯出山哟?”他捂着嘴巴笑。
我说:“他又不是死病,伤寒咳嗽谁没有?他好了点不就可以出门了。”
“倒也是,先前还说打死他今年也不出门了。”帮工瞪瞪眼说:“这家伙亲口对我赌死咒说的。”
“我还不是苦苦求他,三请四拜,一砣铁也要融的!”我一脸疲惫地回答他们。
“格老子!摆格格。”帮工用重庆话摔骂了一句,他是陈老板娘重庆一外甥女婿。
只有二姨和贵贵能猜出一点点隐情,但她们不饶舌,她们出于同船如同命的乡理,又跟我进了一回山,有患难姐妹之交的情谊,自然站在极力维护我的位置上帮着解释,还借以夸我的负重大义。
二姨故意说:“‘鬼见怕’就怕好话和倾情话,我们阿花苦求他,他也还是动了心,肯下力帮忙了哟!”
贵贵一笑:“你看我阿花姐眼睛落下一个坑,她跑得好辛苦,凭她这个不到南山心不死的样子,‘鬼见怕’那老色鬼肯定也会答应呀!”
“是呀是呀!‘鬼见怕’毕竟也是个生意人,有钱他还是要赚的。”酒疯子的小酒抿得好有味,酸萝卜包满了嘴,风凉话也说得起劲。
就在这时候,门口有人问哪位施主是苗花花。
我以为是“鬼见怕”到了,连忙出门迎接。
可进来的是个佛童子,穿件短佛衣装,背了个粗布袋。我仔细一看,就是我在鬼屋遇到的“鬼见怕”的徒弟少司命。
“施主可安,我受大司命之托,求你指路。”来人双手作揖,彬彬有礼。
怎么是他?我突然一惊,感到特别诧异,昨晚大司命说好了的,难道又变卦不去了,派个徒弟来应付一下吗?我着急地问:“你大司命人呢?”
少司命走近我,扮个鬼脸悄声说:“我师傅在城外等施主,让我先来传讯。”然后大声地对众人说:“阿弥陀佛!施主有托,我们自会不辱使命,施主只管上路。”
大家也一阵猜疑:“这‘鬼见怕’怕是又摆谱了,怎么派了个少司命来应付?”
我安慰大家故意说:“请各位乡亲放心,大司命自有他的安排,他已去了九江。”
大家这才放了心。
一出城,“鬼见怕”就从路边一个茶亭走出来迎我,一身崭新的黑道袍,一双畜皮长统黑靴子,一顶有边角的黑道士帽,一身黑。
我一看,他竟然牵着两匹马,马上吊了一个大牛角,一个小铃铛,一个装杂物的旅行黑布袋。
“还骑马?”我望着他问。
他看出我的狐疑,就笑着说:“先是你骑一匹马,我和我徒弟两人骑一匹马,我们从吉首走。”
“走吉首?”我问。
“是的,那边有火车。”“鬼见怕”摇了摇手里那个小铃铛。
“还坐火车?”我想不通怎么骑马还坐火车。
“是你坐火车,你先到去找尸,把尸找好。我估计那边至少有老乡帮忙收了尸,或者当地爱国志士帮忙埋了尸的。”他停了停说:“这乱世之年,找尸怕也不容,若有好心人埋了尸,也还要挖出来,还要时间。”
“那你们怎么走?”我有些担心。
“别担心我们两师徒,你搭火车,空出的马给了我们,我们师徒就一人一马,学孙悟空唐僧师徒上路取经。我们打算走小路,日夜兼程争取时间。”
“走小路?那不怕错路?”
“我谁呀?”“鬼见怕”吹功又来了。
“嘿嘿,施主尽管放心,我们师傅他有的是办法。”少司命在一边呵呵笑着,从黑布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盘子来给我看。
“你们有罗盘?”我很惊讶。
“鬼见怕”接过来摆了摆说:“不稀奇,这是赶尸的道具,我们拔山涉水走小路,没这东西,不晓得错好多路。”
“啊!不错,真想得周到。”我望着他表示敬佩。
“是呀!你坐车可能比我们快,你先到后,准备工作做好了,我们来了就不耽误时间,一去就回程。”
“是吗?”我突然一阵感动,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为了争取时间,既然把问题想得这么仔细,步步为我着想。
一旁的少司命,也是个脑筋转得快的小家伙,他望着我笑笑说:“女施主,你开始问我师傅为什么不来家里坐坐,其实我师傅好想去坐是吗师傅?”
“坐你个头!话少说不死人,快上马!”“鬼见怕”拍了拍正在上马的少司命。
我笑着问:“也是,大司命,那为什么不去寒舍小坐,打点早餐,喝点小茶充充饥?”
少司命一笑又接言:“他还不是为女施主想。”
“为我想什么?”我心想难道怕一身道袍,赶尸的道具吓倒街坊邻居?
“唉……”小童子只笑不答。
坐在他身后的“鬼见怕”,用手拍了拍他的头:“小孩子家晓得什么?”
少司命嘿嘿笑着望我一眼:“我师傅说,他其实是怕丑相吓了你家人和街坊,还怕影响你店铺生意,换了别人家肯定去了的。”
“鬼见怕”连忙用手掌蒙住少司命的嘴巴说:“我谁呀!你少说话会变哑巴吗?小东西!”
望着这一匹马上的他们师徒俩,我掩不住大声笑了。
我们赶到吉首火车站时,好险,火车快进站了,我只跟“鬼见怕”说了句:“记住,在九江城外江边三眼桥会面。”转身就进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