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若点心味道好,是用何等材料制成又有什么干系呢?”易名扬说道。
圆桌上的点心比不得皇甫寻在宫中吃过的那些,但味道上,这不常吃的民间小点也半分不输宫中佳肴。易名扬咬了一口闻喜饼,金色的酥饼瞬间用馥郁的葱香和火腿醇厚的口感唤醒了舌上的每一个味蕾,而他脸上也由衷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花晚晴定睛看向易名扬,看着看着竟有些痴了,为易名扬倾倒的心扑腾得更加厉害。易名扬的肯定让她放下了所有不快,她做点心只为他,所以只要他的欣赏也足够了。花晚晴嘴角偷偷上扬,害羞地垂着脸,像那朵开在枝头的粉色桃花,花香四溢。
易名扬的温和是拂过心房的春风,他的笑容甚至能让花晚晴看到满园的春色。女子一旦动情,在看向自己心仪的男人时总不自觉露的出最让人动容的娇羞,而这分美目无需言语也能将情思传送。
易名扬有些躁,并不确定这是不是因花荣的目光造成的,但只当花荣默默望他,他便似喝下了一碗甘露,由头至尾舒畅万分。
一旁,皇甫寻将一切看在了眼里,并没吱声心中却已被暗送秋波的画面骇倒。不出他的预料,易名扬果然是包庇了府中的厨子,但在易名扬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却才是最让皇甫寻吃惊的。
这两人是当他不存在了么,明显的眼神任谁看了会看不出呢?皇甫寻放下筷子,盯着花晚晴若有所思。比起先前仰仗少爷宠幸不知规矩,他如今那抹热切的目光才是皇甫寻最好奇的。
再度打量这小厨,皇甫寻无声地笑,这般长相的小子丢在府里明明更容易招人误会。易名扬当真不知?若这厨子不是女子,他易名扬眼中的那份热忱可就成了他嘴里最不屑的性好男色了。
分明就是个女子嘛。皇甫寻正想喝茶,离桌最近的花晚晴便自然地为他倒上了一杯。虽花晚晴并不喜欢这身份不明的贵客,但下人该有的礼数她仍老实地遵循着。
她靠近了,皇甫寻得以更接近的观察,包括她身上传来些微暗香,此时他竟可清晰闻到。皇甫寻忍不住又睇了眼易名扬,对这真相,在这房中难道真的只有他注意到了么。他猜想易名扬并未察觉吧,只一味把那对这厨子的过分关爱当作了习以为常、温和待人的一部分。易名扬丝毫没想过这跨越了界限的感情,分明就是男女间的情愫吸引么?
是她的眼神出卖了她。
皇甫寻自若捧茶慢饮,目光停在她的身上。若非清楚看清,她望向易名扬时动情的双眼,他也不敢如此确定他的想法。只能说是这样的眼神让皇甫寻太记得了,甚至可以说,就是因这一记眼神,才叫他更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那样痴痴地看向男人,眼里满是欢喜,可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锥心的疼。皇甫寻放下茶碗,因花晚晴眼里闪动的情绪唤醒了他沉睡多年的记忆。那双干净得可以看透灵魂的眼闪烁的情感越是单纯炙热,他便越觉得可笑。
这种单纯的感情是没有结果的,皇甫寻双手交握放在唇下,璀璨的黑眸中说着一个故事但又这般无声无息。无形间那熟悉的身影与身旁小厨子蓦然重叠,曾几何皇甫寻也是见过这样的眼神的,也曾被这样的眼神给打动过。
终于从花晚晴爱慕的眼神中抽身而出的易名扬正欲于皇甫寻搭话,但他似乎在皇甫寻的脸上寻到了什么。易名扬侧身,当他目光重新投于皇甫寻时,皇甫寻却因过分关注花荣而忘了他这朋友的存在。皇甫寻的异样连迟钝的云歌也察觉到了,云歌不便说却用眼神提醒了那还浑然不知的花荣。
忽然成了目光交集的中心花晚晴这才意识了过来,她收回了她放肆的爱慕,疑惑又小心翼翼的偷瞟了皇甫寻一眼。不曾记忆出错的话,她并没做过什么让皇甫寻特别生气的事儿,但为何他却要一直盯着她呢?皇甫寻的目光明显得让花晚晴尴尬,全身似被蚂蚁啃食。
她不安地搓了搓手又不安地搓了搓鼻子,可怎么的都不敢再看向皇甫寻。
他那双眼与少爷相差极大,同样都是叫她心跳加速的目光,他带来的却只有无名的不安,像是要把她看透似的。
花晚晴的忐忑易名扬是看了出来,但他的心头的不痛快却又说不出是为何。因他完全不该在意皇甫寻是用怎样的目光打量他府上的一个小厮的,但那样的眼神却的确叫他越来越坐立难耐。
“花荣。”易名扬突然开口,“一会儿我会让云歌将食具送回厨房,你现在就可以下去了。”
一改前时的温和,少爷情绪的多变让花晚晴有些错愕,她怔忡了好一小会儿才点了点头,带着低落的心情佝偻着身体,有气无力地踏出了房门。
云歌投来的同情目光让她心中更不好受,她一直以为少爷多少是有些喜欢她的,就算不是男女的喜欢她也曾为之兴奋不已。
或是她太放肆了?
花晚晴扶着楼梯沉重地迈着步子,无论是言语还是行为她都让少爷的贵客讨厌她?又所以少爷才突然变得这么冷冰冰的?那如今,少爷不想让她待在房里,是不是少爷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她胡思乱想,那纷乱的思绪叫她头疼,她哪里知道与少爷接触后,这原先都不存在的顾虑却几乎快要将她压趴了。
出了冠云楼,不舍的看了看那扇敞开的窗户。
“一开始就是我的多想呢。”
花晚晴苦笑着安慰自己,深深又伸了一个懒腰。
对她来说,恢复到之前不被关注的状态难道不是她一直渴望的么。
“我先走了。”
在花晚晴离开冠云楼后不久,皇甫寻亦突然告辞,接过云歌递来的大氂便举步就要离开。
“不再吃些点心么,还是真嫌我府里的厨子手艺不好?”
皇甫寻愕然,易名扬的诡异的口吻怪得叫他无法适应,他哭笑不能地转过脸,“先前是你自顾自的称自家厨子手艺高,现在怎的又突然没了自信?”
“不是没自信,而是这天光大亮,料想你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皇甫寻低笑,在易名扬眼里他难道就是那只会寻花问柳的男人?“我已有两天没有回府,再不回去怕是老爹都要跑到皇上那儿叫苦了。”
“王爷该不会当真以为你这小子,会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打理朝务上吧?以你的性子分明是三天不玩就会叫苦不迭的。”皇甫寻的名声在花街柳巷众人皆知,但因他特殊的贵族身份以及他出色的个人能力,京师中也无人敢对此有所置喙。
“若说好玩之地,易府就是,但你易大公子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我浪费,那叠厚得吓人的本子你不是还得看完么?”皇甫寻瞥了眼书桌上的账本,哪次造访易名扬不是埋头于账本中的?要不是这特别厨子的出现,易名扬恐怕也不会有闲情同他一块喝茶聊天了好半会儿。“还是你在邀我,难不成你府上还有什么更好玩的东西?”
闻言,易名扬哧笑了声,皇甫寻那方故意装出的暗昧让他的眼睛敛得细长,也因而更显妖媚了。云歌看向主子,被主子与皇甫寻间流转的暗波吓得不敢吭气。外头虽再疯传,但云歌从未真正见过、听过。
云歌诧异地开着口,今日难不成是让他撞上了——哦,难怪少爷会对花荣另眼相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云歌心中暗念糟糕,但接过了皇甫寻投来的目光后他竟也浑身打了个颤。像皇甫寻那般长相的男人若当真看上了另一个男子,也许还真能轻松的手到擒来。皇甫寻与少爷不同,天生带着一种狷狂的气质,举手投足也比少爷更招女人的喜欢。
“我府上莫非真有你喜欢的东西?”顺着皇甫寻的玩笑话,易名扬调笑反问。他并不在意外人看法,更坚信清者自清。
“若我答是你,你会将你自己送给我么?”
一句趣话引来易名扬无奈地大笑,“我不知世子有如此雅兴,但实在想不通,你怎会与我相安无事处了十年,才说看上了我?”
“就当是个玩笑,但我真要带走你府上的一样东西,你真能爽快答应?”
易名扬一怔,不好的念头让他心感阴郁。
“就刚才那厨子你能真让我带走么?”皇甫寻的一语让房中的两个男人都心头一惊,云歌担心的却只是自己再无机会吃到花荣做的点心。
皇甫寻敛起笑目,他若有意味地盯着易名扬,好奇地瞧着易名扬脸上每一分细小的情绪变化。“好吧,那只是玩笑,你别太当真了。那种手艺普通的厨子我怎会看得上眼?”皇甫寻有了答案,转身踏出房门,但又忽然转头说道,“不过,偶尔吃吃这种普通的小食也挺新鲜的。承蒙招待,保不准哪****还要来再来拜访的。”
说罢大步离去,房中却遗下了略显张狂的笑声。
不知是不是皇甫寻的笑声作祟,易名扬心中的不快莫名加剧。当皇甫寻盯着花荣看时,当皇甫寻突然开口向他要走花荣时,突如其来的不满情绪竟让他有些失控。
易名扬的性子恬淡温吞,这样的玩笑却叫他不能容忍。
他一口喝尽了杯中茶,蓦然望向窗外。又或许,他不能接受的只是将下人当作礼物送给它人的感觉。
对,一定就是这样。
易名扬心中肯定。他不解为何能搅得他心头大乱的花荣偏偏是一个男子,而他又怎可能去在意或是喜欢上一个男子呢?
“少爷,现在就要将食具收拾送去么?”云歌问。房内已没了客人,圆桌上的餐点零碎的放着,易名扬已无心再品。
“放着吧。”
易名扬回到书桌边,不由有些后悔刚才的态度。他并非故意要对花荣冷言,可就在皇甫寻紧盯着花荣的脸时,他理不清的情绪却让他慌乱得不知要如何对待花荣。易名扬再度拿起账本,心绪变得十分混乱。
皇甫寻也是,花荣也是,这一刻他们都有着叫易名扬不能安宁的本事呢。
冠云园的春天还没到,就算已过了元宵,可园内仍是一片萧索之气。
除了四季常青的松柏外,低矮的灌木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再过一月,干瘪的树枝会猛然的抽出嫩芽,但现在枝头上沉甸甸挂着的却只有几日前一场大雪留下的那片雪白。
皇甫寻沿着青石小道一路走着,走上好一会儿后才得以在回廊尽头,见到了那比他更早出了冠云楼的小厨子。
唤她来时慢吞吞,叫她走时步子倒挺快。皇甫寻大步追上。忽然,他觉得前方那情绪低落的小厨子像一只垂着尾巴的小狗,即便看到只有背影却也能想象出她此时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叫什么名字了?皇甫寻记得易名扬提起过她的名字可他却给忘了。花,花荣?好似就是这名。他略带疑惑地开口,为的只是叫停她的脚步。
“花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