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她为何?他竟——她怕的不就是他脸上的怒色么?
花晚晴心中嘀咕,但听了吩咐后便也值得乖乖地将视线由下至上慢慢推移。瞧见了少爷的靴,瞧见了少爷的腰坠,瞧见了少爷微微起伏的胸膛;最后一咬牙,她将头抬起——她瞧见了少爷的脸。
奇怪了,但他怎不生气,脸上还带着比春光更温和的笑意。
一声不吭地看着易名扬,尽管他站在逆光的方向,但因站得近,他的面容,她看得真真切切的。
入府有一年,今儿才算看清了自己的主子。花晚晴呼吸一紧,想在看到易名扬的一刻,心跳就开始不规律地跳动。
易名扬从出生起注定被巨大的光环包裹,因他是这庞大易家产业的唯一继承者,而易家早在易名扬出生前,就已是雄霸北方的商贾之家了。抛去富甲天下的光环,易名扬俊朗的面容真是好看得叫人吃惊。
花晚晴胸口起伏,生怕紧促的呼吸会被旁人听去。小时候跟舅舅去听书,书里形容到好看的男子总会冠以玉面一词,但活到今日她才知这世上真有玉面男子的存在。
易名扬看她微笑时扬起的唇角,像化作一只小手轻轻挠在了她的心上。花晚晴的目光在易名扬脸上逡巡,很快也忘记了规矩二字,她用贪婪的目光触到他的眉、他的眼,触到了他宛如绯樱的薄唇。但若说一个男人好看得像仙子会不会太夸张,她一时却真以为是看到了仙子呢。
易名扬身上流淌的迷的气息正是她着迷的,似冬日吹来的暖风,又似那朗照天边的满月,洒下了一地温柔。
“你——”
含混不清、微弱的声音未及出口便叫易名扬咽了下去,他面对花晚晴直接单纯的注目,竟从脚边燃起一股热气,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并不厌恶花晚晴的目光,相反似被这样的目光给取悦了。
一眼之间,易名扬皱起了眉。当他开始坦然回应她的目光,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便悄悄重新出现。差不多是一年之前,他仿佛见过了今日发生的种种。
那日,他站在冠云楼二楼的窗边,被楼下一经过的孩子用一双放肆、却讨喜的眼深深注视过。那眸子易名扬记了快一年,在他以为只是场梦后,偏在府上又遇到了。
难怪会如此干净诱人,原是双孩子的眼啊!
无声地笑着,叫花荣的男孩藏在他的园中,但他竟无视了一年。说来好笑,如元宵那****未吃过花荣煮的汤圆,又或今日不曾在廊里遇见,他也许还将继续对这孩子视若无睹。
“原是见过的。”喃喃,易名扬手中握着的折扇轻敲在臂上。眼如弯月的他仔细地端详着花晚晴,旁人一时却极难从他的眼中,读出他此刻的想法。
廊道上围着花晚晴一直打转的云歌仿佛有些累了,他安静停下脚步却没能聪慧地嗅出空气中流淌的暗昧,极破坏气氛的嘿嘿傻笑。
突如其来的笑声使花晚晴从无妄的失神中清醒,她别开脸,耳根一片红彤彤的。
“少爷是不预备去那宴席了么?”如不是云歌提醒,易名扬好似真忘了,一会儿他还得去赴一场宴,意外地就在廊上费了好些光阴。
“去还是得去的。”他苦笑撇嘴道,“只是今夜,你便不用跟着了,我会直接回听风苑休息,至于冠云楼那方也不用掌灯。”
徐徐说,目光却一直停在花晚晴脸上。
“可这份点心呢,少爷也不用了么?”云歌问,若花荣做的点心被浪费了,可真就太暴殄天物了呢。
花晚晴怔了怔,蓦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捧着赶点心,疑惑望向易名扬,只当她将奇怪的心绪收拾好后,她仍能平静对他。
易名扬挑了眼篮子又看了看花晚晴,该回话的人明明是花荣,他却宛若哑巴,之口不提。一刻前,他还用那样大胆炙热的目光地回应他,一刻后他却畏畏缩缩像个姑娘。
“如你想吃就拿去吧。”
云歌欢呼地从花晚晴怀里接过食篮,连声大赞少爷好心,易名扬只微微笑着,倒是那花晚晴因怀里忽变得空了便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她踟蹰站在原地,不晓这能不能算,她已平安过了关。
“少爷少爷,快看!是蜜汁糯米藕呢。”云歌迫不及待地将食篮放在了桅杆上,又迫不及待地掀开了篮盖。他嚷嚷,忘了花晚晴早已报过了菜名,仍兴奋得手舞足蹈。
盘中,厚厚的糖汁浇盖在大小如一的藕片上,藕片中央绽开的花心中则密密地填满了晶莹剔透的糯米。透明的棕色糖汁,使得盘里排列成了花状的糯米藕摇身变成了那凝结时光精华的琥珀宝石。
云歌蠢蠢欲动,舌尖舔着上唇,若非易名扬开口阻止,他已然就要空手捻起点心直接放入嘴中了。
“要吃也不在这廊道里,旁人看去定以为我房里的下人都这般不懂规矩。”易名扬轻责,念及再无暇于府中蹉跎也就不再赘语转身大步地向院外走去。见着易名扬走了好一段距离后,花晚晴放松地垂下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终从她身上移去时她仿佛才能恢复了动弹,以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花晚晴看着云歌正要开口,谁想那走出了老远的易名扬不知怎的却突然又回过了头,并且还再度将目光锁在了她的身上。花晚晴僵硬地停下动作,原预备搭在云歌肩上的手也悬在了半空中。
易名扬的笑眼在花晚晴看来就是那最聪慧的猎人才配拥有的,只要他注意着她,她就会自然的感到不安与躁动。双手握拳紧张地垂在腰下,脚跟离开了地面。花晚晴下意识地摆出了逃跑的姿势,但理智很快又重新掌控了脑子,这才又得以平静地笑着回望易名扬。
在易名扬的目光里她能读出他的意图,所以即便尴尬也只能百般不愿地开了口。“不知少爷还有什么吩咐?”隔着老远说话,她的声音也被迫提高了些许,花晚晴问。开口一瞬却不免在意起那忽然变得有些尖锐的嗓音。声音会让易名扬听出什么吗?尽管易名扬脸上不动声色但右边的嘴角却在偷偷的上扬。
“自明日起就由你亲自把点心送到冠云楼里吧,也免叫云歌多跑一趟。”话中温和有力,语罢时易名扬却叫云歌意外的咳嗽了声,并用手挡在了鼻下。
这声咳嗽让云歌颇为在意,本想询问,可易名扬却又转身离开了。
这一方,心慌不已的花晚晴不敢、也不能贸然开口,她温驯点头做允,然后谦卑地目送易名扬离开院落。直到易名扬出了院门,花晚晴这才肯定那位大少爷是当真是不会再出现了,然而那令她在意的目光却已有了余温,久久映在了她的眼底。
“少爷是什么时候染上风寒的,我怎会不知?”云歌歪着脑袋疑惑地自问自答。时刻陪在易名扬身边的他根本不晓主子是怎么染上的病,更加不晓那病又怎会突然就加剧了。
花晚晴怔忪站着,脸上绯红,因云歌一语这才从那漫无目的的思绪中回到现实。“或是因天气还有些冷,一时不适吧。”她随口答毕动身就往冠云园里走,云歌抱着食篮一路尾随,也不管花晚晴是否乐意便执意要同她一块儿并肩走在廊中。
云歌边走边说,嘴里喋喋不休地反复提到关于易名扬的一切,好证明他的确是府中最了解少爷的人。
“但是,少爷……”
但是少爷身子并不娇弱,近日来也并未表示过身体有什么不适。可——
那抹在少爷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难不成真是他看错了?云歌且看着花晚晴,心中嘀咕花荣就算看起来真像个姑娘,少爷也不至将这小子真当成了姑娘吧?
云歌缄默了,古怪的念头吞噬他所有的想法,这大胆的猜想并不该存也不好到处去说。
“但是什么?”厨房边上花晚晴停下脚步,侧过身子已一脚踏入了厨房。一路,她记不清云歌提起了多少次少爷,但每一次提起总不免让她心旗摇曳。云歌将到嘴的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很明显是为钓她胃口。
尽管听清了疑问,云歌仍选择了无视花晚晴的期待,只将那食篮又放回了花晚晴的手中,一边露齿答道,“哪有什么但是,是你听错了。”
他试图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姿态把心中所想掩盖过去,抢身一步入了厨房,唯给花晚晴留下一记背影。“天这么冷,连蜜汁糯米藕都凉了呢。”
云歌蹲在了灶边絮絮说道,话题被他扯得老远。火光点点的炉子在他煽动下重新复燃,更映得他满面通红。“你大概也没吃吧,不如先将点心热上一热,再煮几个小菜,一块儿享用,味道才会更好呢!”
云歌无比贴心的提议让花晚晴额上不由出现黑线三条,她捧着食篮站于门前久久不能动弹,这会儿才算明白云歌一路尾随的根本原因。
他明明是来蹭饭吃的吧。虽美其名曰为共同享用,实际却是惦念着她做的小菜。
花晚晴并不生气,难得有人欣赏她的手艺,更难得有人愿同她一块儿用膳,最难得的是,他至少还懂得主动帮忙。云
歌算是她在府里遇上的众多好人之一,至少他算是她能一眼看透的那些人。
花晚晴来到炉边,篮里的点心被她放入蒸笼里。转过身后便立即开始操忙一会儿要吃的小菜,她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
只若这府中还有一人懂她、欣赏她,她便不会感到生活在易府是件痛苦的事儿。况且——花晚晴默默地笑着,能被那样的人注意到,这感觉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