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她真喝高了,要不怎忘了手中灯笼?在这样漆黑的夜,除非皇甫寻是个瞎子,否则很难不注意到她的存在吧。
“我以为世子要过了五更才会回来,毕竟是国宴,但显然世子来这儿却已好些时候了吧?”
桌上烧的香烛融了小截,火苗透着橘色的微光。
“你背后藏了什么?”放下酒杯,皇甫寻狐疑看着从暗处走来的花晚晴,她将右手背在身后,又试图在角落里将东西放下,这分刻意,反让他更为在意起她的一举一动。
“怎么你也满身酒气?”花晚晴越靠近身上的酒气越明显。皇甫寻为此不由皱了皱眉,顺势将她拉至身旁,定睛一看,藏在她背后的原是一个快要喝空的酒壶。
“你怎么——”略带担忧的,他看着花晚晴的手臂又将话咽下,只从她的手中将酒壶夺去,不许她继续“喝酒伤身”。
花晚晴无奈地翻了记白眼,知此举是为她着想,所以放弃抗辩,只借由打量房间的方式,用来消磨仍她旺盛的酒意。
从帷幔到画像,还有窗边依旧生机勃勃的兰花,一切摆设都彰显出了女子闺房特有的情致。她看了看手指,刚用指头在案台上蹭过,指上并没沾上任何灰,想必这儿只是长期空着,倒并没真正废置。
“她是——”
画像前,花晚晴疑惑想问却被皇甫寻打断,他勾勾指头叫她回到桌边,只细声问,“你怎么还不休息,为等我?”
“不是。”
脱口而出的话听着却带有浓浓的狡辩意味,她尽量不去看他,怕心虚的眼神会更卖力出卖她真实的心绪。而那头,皇甫寻心领神会,笑了笑就没再问,见她乖张的看天望地,心里有了定数,只倒她心里有他,那也就够了。
“世子不许我喝酒,为何世子却要一人独酌,还喝了……一、二、三、四……”数着数着,花晚晴瞪大眼,桌上横七竖八放倒的酒壶子竟有五个之多,她不知皇甫寻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儿,否则怎会又不要命的喝酒呢?然而却是,她似乎没有理由让她为他挂心。不曾彻底挑明的关系,是她不敢触碰,也不想继续的。
可她还是坐下了,坐在他旁,眼睁睁看着他将一瓶酒快要喝空。直到心头又是一扯,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拿过另一瓶满满的酒,学他苦闷的模样,开始自斟自酌起来。
皇甫寻侧头,沉默一阵,盯着花晚晴可笑的模样,僵住脸:“不是不许你喝了么?”
“反正都是喝酒,多一人喝,才不至苦闷。”
刚说罢,皇甫寻便又按下了她举杯的手,不等她反抗,就径直将她双手的手腕都紧紧抓在了掌中。好吧,她是不能喝了,但他不也没了机会再拿酒杯么?
“你若关心我,也不必用这方法。”
“世子误会,我不过是想尝一尝,到底怎样的酒,才能使人真正忘忧。”
皇甫寻轻轻放开花晚晴,胸口起伏,极力调整呼吸。他敛眸一笑,笑得却有几分苍白。那些花晚晴所说的与她做的一切,他知其用意更为之动容,但无法一展笑颜。毕竟今夜他被触到之处,是他不曾想过居然还未痊愈的“伤口”。
如若不是金央国的使节呈上的国书,他或也再不会主动去直面这问题。
他站起走至像前,目光放软。花晚晴起身随之左右,但颇感意外,那样温和的神色是她极少在皇甫寻眼中看到的。仿因画中人,连他的心都一瞬归于平静了。
画上女子,绘得是栩栩如生。青眉远黛,春半桃花,正是妙龄时。着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手里拈着红艳的海棠,单从气质判断,该是位小姐。
“初见着你,觉你脸上的神色与她相似,我这也才发现那样的东西,原还是存在的。”皇甫寻意味不明地说,听得花晚晴一头雾水,怕他喝多了酒,竟开始胡言乱语。
“世子?”
“她曾说如有天,也有位姑娘能那样看我的话,我便拥有了最值得珍怀的心。可惜,即便发现了那样的目光,目光又不属于我。尽管我有法子将那人留在身边,却没办法将目光也夺过来。花晚晴,你和她真不同,但冥冥中却总有相似。她败于皇命前,那你便是输于我的手腕,于你,可会心有不甘?”
“世子你说什么呢,我一句都听不懂,但倘若世子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皇甫寻抓住转身又想回桌喝酒的花晚晴,眉上挂着清愁,唇边亦是淡淡苦涩。
“你不知她是谁?”他颇感诧异。
“世子不说,下人们也没提过,我脑子再好使,也不可能凭空知了答案。”
“她是我姐姐,十年前就远嫁的姐姐。”话语提及,愁色尽染。
“世子还有姐姐?”她颇感惊异,只道她来府上也有了一段时日,却未曾他人提起过皇甫寻还有姐姐的事儿,她好奇问过这处院落是谁住的,人们都只是避讳的不肯提及,像是怕触及谁的伤心之处。
“如当年,王府就有了现在的势力,姐姐就不会被选上而远嫁他方了吧?”
“世子若愿同我说,我……”
好奇主子的心事是件大忌,但她知她已被皇甫寻不同常日的神色深深迷惑了,明知道她该截然而止,却仍忍不住想一窥究竟。
“就如你般年纪时,姐姐曾也爱过一个人,用你看易名扬时美好的眼神,看到那人的心坎里。但他却是最懦弱的家伙,不敢直面,还将姐姐推了出去。就因他的建议,姐姐只得背井离乡,去了该死的南明国。”
花晚晴闷声不吭,听皇甫寻提及他姐姐的语气,便立即明了为何下人总不爱提起这事儿。她从来只当皇甫寻是冷血之辈,但不曾想,他最热诚的心竟是随着他姐姐走远的。
“他明明可以娶了姐姐,让姐姐成为最幸福的人,但为何偏要用那种方法,让姐姐成了什么邦交的牺牲品。皇后如何,权位又如何,姐姐不在乎这些。”
“那人是?”听皇甫寻咬牙切齿的语气,怕那人现在已死得很惨,或当年皇甫寻没有这份实力,但如今他可成了呼风唤雨之人,若真招他这般嫉恨,怕是在劫难逃的。
“那缩头乌龟。现携妻带子的也早离开京城了,但这十年,姐姐若有家书送归,却仍提及他,不许我——罢了,我不想提及那人,枉他当年是我王府的座上之宾,枉他当年还得爹爹青眼相加,但他若无意于姐姐,就不该向姐姐露出好意,更不该让我姐姐误会的。”
“可世子大人,或郡主在南明国过得很幸福呢?世子若在意,自可去南明国一趟,亲自看看又未尝不可?”花晚晴的手下意识放于皇甫寻背上,安抚他。轻柔的动作像安抚一只暴躁的猫,她知这有些放肆,但却已奏效的让皇甫寻平静上些许。
花晚晴又问:“莫非是金央国的事儿?”不会又是和亲吧?难怪会让皇甫寻愁眉不展。这些年来国内平静,没想这十年的功夫就又有他国来提和亲一事儿,虽于皇甫寻这些往事本该如过眼云烟,可他却都分明的记在了心里,似带着自责之意且不能释怀。
但十年前的他,又只是个孩子,怎能把这些错误全揽在了他身呢?
“世子为何要这般介怀,不能违抗的是皇命,并非世子所累,世子又何必?”皇甫寻将花晚晴抱在了怀里,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花晚晴感到了皇甫寻脆弱的一面,可他又何曾在她面前露出这种待人安慰的神色呢?
她不忍去踩踏他的伤口,明知此时冷嘲热讽是最能解恨的事儿,但看那样的他,她可开不了口。
“若我当年不替姐姐送那些信,就不会给姐姐带去那么多希望,我至今还记得姐姐每次收到那人信时兴奋的神色,还记得姐姐满怀欣喜地给那人绣帕子,如寻常女子,满脸的幸福。”
“可——”
“十年前,若我信王府就有了如今的实力,姐姐就不会被选上做那么劳什子的和亲公主,虽为贵胄,朝中并没有势力,他们就那么欺负姐姐,甚至还包括了那人!”
“什么?!”
郡主所爱的人,难道也支持要将郡主远嫁他方?这对女子无疑是最痛苦的打击,而对皇甫寻却真如最铭心刻骨的背叛了。
“爹说,是姐姐的不对,明知那人有了妻室,就不该对他有期望。但又未尝不可,姐姐堂堂郡主,那人也不过出身布衣,就算让他修了他家发妻,再娶姐姐亦是对他的恩赐了。”
“世子——”
花晚晴任由皇甫寻抱得越来越紧,如孩提般在她身上寻求安慰。她本可开口与他争辩,但又觉并不太适合。在他满口仇恨说着那人不是时,她不该逆他的话,说什么他人与发妻间或又蹀躞情深的理由,许是真话,但他也一定是听不进的。
“我不想变成现在这样,并不想每天营营碌碌的活,我也想得到姐姐嘴中说的那种的宝贝,可与我,又还能得到什么?”
“世子真醉了。”
“就连你,就算你在我怀里,怕心里有的还是那人吧。”
皇甫寻苦笑松了手,不再看花晚晴,又兀自走到窗边,望着屋外西斜的明月。借由酒劲儿,他说了很多,心里便舒坦了。但他如何对她说明,说他在意的不仅是权势,说他在意的还有她花晚晴一直向着易名扬的那颗心么?
他不敢将易名扬寄来的信交给花晚晴,是不确信这被他设计来的女子,在看到那些情深款款的书信后,会不会变心。又即便他对她也付出了许多,但他却怕这些东西在花晚晴眼里,根本比不上易名扬的一个回眸。
在烛火摇曳的夜中,花晚晴呆愣原地,望着皇甫寻落寞的背影,心中被扯了一下,居然开始不舒坦。只是面对皇甫寻的质询,她可不知如何作答。
易名扬,无法轻易忘怀,但与皇甫寻相处后,连她已不能自控的慢慢忘记了易名扬的模样,仿佛是因皇甫寻身上那强势而难以漠视的气息,将易名扬留下的种种痕迹,渐渐减淡了。
她无奈地笑,感到脸皮子越来越烫。
那喝下的都是什么酒,竟这时让她昏了头?
花晚晴只觉自己成了薄幸的女人,想起月儿质询她的话,本想置身事外安抚皇甫寻的心情也忽就没了。
“但我并不想,就此就成了一个薄幸的女人。”她开口,引得皇甫寻再度回身。及此,他却渐渐读懂了,她眼中闪过的那份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