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希牧及时伸出脚,绊了夫人一下,若非如此,面露疼惜之色的向老夫人便早该奔至花晚晴前,怜惜地一把抱住那孩子,又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但有一点儿,向希牧十分确定,那便是此事儿,不宜盲目闹大。对花晚晴或对向家而言,都是如此。“外敷内服,治疗这肿伤就是最好的法子,可想必是姑娘害羞,不肯让别的大夫细瞧,但若换成我这老头,姑娘该就不会还如此怕羞吧?”
“向大人的意思是?”皇甫寻着急问。
“药,我会重新给姑娘开,回头让府中下人煎好服用便可,但倘若姑娘还有时间,不如常来我府上,我给姑娘烫疗,效果会更事半功倍。”向希牧说,看了一眼急不可耐地自家夫人,他再不开口,怕是她也快忍不住那满溢的情绪了。
“是是是,常来走动,最好常来。”向夫人连声答。皇甫寻为此却轻轻咦了声,不解的又看向花晚晴。
“第一次的药已为姑娘备好,如不介意,我们立即就可以开始了。”说罢,向希牧从桌边一个金色的铜盆中,拿出了一织布袋子,里头满满的装有重要,浸泡在棕色的、冒着热气的药汤里,腾腾的就像她做出的点心。
花晚晴下意识点了点头,药包于此同时的便敷在了她裸露的伤臂上。起初还有些疼,龇牙咧嘴的模样立即引来了房中两人的变脸,她左右侧目,但皇甫寻的改变尚且说得通,可那向夫人对她的关照却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料。
渐渐,随着一次次热敷,她的手臂仿佛也得到了最佳的抚慰,便再也不大闹脾气,而那向老爷子的诊疗竟真像书中说的神仙般,妙手回春呐。
“烫料虽对镇痛极有疗效,一次、两次却也无法根治,还请姑娘常来。”
“只要向老爷不显小的叨扰,小的一定常来,这臂上的疼痛,麻烦得很,小的也想早些治好,这样小的就能给王爷还有向老爷,做些点心了。”
一刻,向老夫人的目光忽带上了泪,就当花晚晴提起点心时,激荡的情绪再也无法掩藏的逃出眼眶。她偷偷转身抹了抹眼角,身上却因忍耐微微颤动。
小吃了一惊,花晚晴不由看向皇甫寻,本想从他脸上看到答案,没想他却只是相同的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而后目光中却比她多了一份笃定。花晚晴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知如何发问,生怕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她唯有掩嘴不提,静静望着向老夫人背过的身,忽然却似也感受到了来自向老夫人的,似想给予她的,那一些温暖与关怀。
“约你来的人是我,又累你等,是我失礼!”
常青阁秘密厢房,有人设宴。宴客者皇甫云,宴请的人却并非达官贵人,而是近来痴缠在谣言中,无法脱身的易名扬。
自当接帖,易名扬便不敢怠慢,如约上了酒楼,等上了许久,邀约者才翩然而至。又因那尊贵的身份,他倒只能蓦然忍受。
“世子抬爱,邀我赴宴便是看得起我,我又岂会不知好歹,为繁缛的规矩就触了世子霉头?”易名扬恭然说,实不知这场宴席竟为何事。
疑惑相看,皇甫云自若在桌边坐下,立即满了酒,抱有歉意自罚了一杯。
但——
这让易名扬更摸不着头脑,他与皇家的唯一交集只有皇甫寻呐。而他实在不曾料,皇甫寻在朝中唯一的竞争者却是这么一位体面温儒的贵族公子。
“不知世子特意找我前来,所谓何事,但既是看得起在下,在下必当尽力为之。”
易名扬客套答,目光收敛了,不敢多停在皇甫云面上。
虽皇甫云与皇甫寻皆为京中最叱咤风云的两位男子,从身份到权势,无一挑得出毛病。但此番相见,易名扬却身觉皇甫云更胜一筹,剑眉星目、面如傅粉,似那画轴里才有的翩翩公子,不知这等名声为何不曾声名远播,但想,或皇甫云的功绩卓然,又早掩了他貌美之长。
“没什么,不过是听了些消息,十分有趣,才想找易公子确认一番。”皇甫云势要为易名扬斟酒,礼贤下士反叫易名扬受宠若惊并不太敢承受。
他只是怔了怔,尴尬的面色却不言而喻,其谣言之苦,或真或假已让他头疼不堪。抿下一口酒,那千思万绪就一块儿涌来,可易名扬又实在不知能如何辩白。
“听闻易公子与信王府的世子关系交好,但近来因一女子产生了间隙,而那方则不顾了兄弟之义,强夺了易公子心头之好不是?”
闻言,易名扬双手握拳,渐渐捏紧,但他的在意倒似不曾引起皇甫云注意,那方温恭谦逊的笑脸依旧挂在脸上,也依旧循着话题不肯相罢。
“虽说传言暂且只是谣言,但对那人名声可谓极大污蔑,我虽也不信堂堂世子会为一个姑娘做出这种事儿……”
皇甫云顿了顿,似终见易名扬痛苦脸色,才悠悠转了口,“怎么,这竟是真的?”
皇甫云的一句话,轻易让易名扬失去了控制,他忽站起,脸色煞白,虽知不该如此相待,但提及花晚晴与皇甫寻,他的心绪便极难控制。
他想离开桌边,皇甫云却用折扇挡住他的去路,一脸温和的笑意,让气头上他不得不再次稍稍收敛了脾气。
直至又一番酒入愁肠,皇甫云看到了易名扬脸上已有醉意,才忽然再次提及。
“实不相瞒,我已知道那谣言是谁所布,本欲惩之,但京中,我想已是无人不知我与皇甫寻之争,所以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这样的消息对我反是好事。”
“世子若想清谈,名扬奉陪,若世子是要和名扬谈论朝事,名扬只能恭然却之,名扬不敢谈,更不能谈。”易名扬忽觉这场酒宴越吃越让他心思纷乱,而皇甫云显然是有备而来,所谓目的,似乎已昭然若揭。
毫不犹豫,他起身再度要走,但皇甫云这次便不动声色,只静静坐于原处又开了声,“如我希望是能得公子一臂之力,条件便也是公子心中最想得到之物,公子此番又意下如何?”
“名扬不知世子之意,只当在下愚钝只好先行告退。”
瞬间,不曾考虑,易名扬已断然拒绝,他看似不知进退的行为,倒引来了皇甫云朗朗笑声,皇甫云急忙回身,再度又将易名扬留在了房中。
易名扬惊异失了语,那皇甫云的心思果然是外人不能推测的。尽管杯酒入肚,他却依旧维持着他固有的步子,一步一步的慢慢的实现着他的目的。
“我想听到,其实也就是公子这句话。”皇甫云举杯相邀,“能得公子此说,我便也不必再过操心,公子更无需在意,先前说法不过是为试探,不会强求公子,更不会因此给公子带去任何麻烦!”
易名扬不明所以,疑虑地看着笑面如花的皇甫云,突然才意识,为何皇甫云有着令人称羡的美貌,到头于世中所传却只是他极佳的谋略,显然这幅皮囊远远及不上皇甫云不可见底的心思。
“所以世子想?”
“若公子刚刚满口答应我的条件,公子此时喝下的或就是一杯毒酒,至于能不能走出这酒楼,便就很难说了。”话中虽提及生死,但清淡的口吻却似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大事儿,易名扬一刻听得背脊发凉,抓过皇甫云递来的酒杯,忽不敢再饮下。
“所以也好在公子是聪明人,没中我的圈套,为一女子而惹上麻烦,对易家来说更是得不偿失吧?”见易名扬不明的神色,皇甫云解释,“世人当我与皇甫寻水火之争,却不知我与他亦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有人故意放出消息,辱他名声,害他失势,这不是帮我,反是害我,一旦失去制衡,我在高位也不可能坐得安稳。”
易名扬敛眉,冒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皇甫云和煦的笑颜里,他越发感到这人可怕,“世子希望在下如何请世子直说,名扬听不懂反语,但不想为此丢了性命。”
“公子只若记得你与皇甫寻的交情更还念着这份交情,我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公子的。但若公子忘了身份,意图挑战皇家权势,我奉劝一句,以卵击石绝,非智者所为。即便皇甫寻不出手,亦会有人替他摆平这事儿”皇甫云说,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却在瞬间悄然而逝,于人前展露的依旧是温和笑意。
但皇甫云这轻巧之话在易名扬心里如万吨磐石瞬间崩落。他会过意,所以才更是哽咽,一时无话可说。念及情分,所以不肯出卖皇甫寻,却可笑成了他保命关键,只是,他难道——
难道,他堂堂一男子就该为皇甫寻的事儿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又难道,他对花晚晴的情谊,与花晚晴的相约,该为了那该死的权势而真的不得不松开手?
“事儿既然解决了,我们就该畅饮,易公子又何必愁眉不展呢?”
兴许没错,对这些贵胄子弟,女人就该是物件一件,轻易取舍,却为何要逼他也成为他们一般的人呢?易名扬没有辩驳,千言万语的只敢在心中回荡。但问及内心是否能因性命之忧而放下花晚晴,易名扬却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能放下的话,他早就放下了吧,又怎会被她的身影日夜缠绕而日渐消沉?
所以,再喝一口酒吧。
易名扬自嘲,尴尬的再不能坦然而笑,如身处寒冬却无衣可庇,渐渐被寒风吹得连心跳都快骤然而止。
可若若日后人生之中便只剩下阵阵寒风,那么他易名扬又能再以何为生?
风,依旧吹。
“你若觉冷,大可投入我的怀抱。”挑衅的说,皇甫寻一边儿张开双臂站在亭里。此话却听得花晚晴愣了神,虽看向皇甫寻,但又心有不甘。
本以为从向家出来,他会领她回府,但他似早有了安排,带她上了山,去了之前她曾去过的那间苍松小栈。
这白日还好,太阳落山后,山上比京中凉了些许,单薄的衣服也早不够御寒了。咂咂嘴,她无奈坐在皇甫寻旁却仍不妥协。看着一点儿都不为意的皇甫寻,只有闷声生气的份儿。
他是好,事先备有披风又还是练武之人,一点儿寒风伤不着他。但她不同,身上有伤又不懂运功御寒,她可不想旧伤未愈的就立即添了新愁。
“别,臂上会疼。”终有一次,她得以成功避开皇甫寻的“袭击”,在他抱上她前,成功的闪到了一旁。
她红着鼻头,半撒着谎,其臂上的伤经由向大夫诊治又已好了许多。只是这两日皇甫寻明里暗里对她好,她的心悄悄放软,却苦于没有借口原谅他,所以这会儿并不想让他过分靠近。
“你不是冷得说话都在打抖了么?”
“但这也不意味我需要世子的……”没等说完,皇甫寻就已将披风退下,不由分说套在了她身上。
“我可不想你这会儿就倒下了,毕竟今夜,我还有别的打算。”
皇甫寻沙哑的嗓音中带有笑意,低低环于耳畔,隐隐有着一股神秘的迷惑之感。
花晚晴再度失神,一时在她的脸上,似乎只留下了,那阵难灭的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