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因那郑姓男子的言语过于喧哗,不一会儿就将目光聚焦到了此处。花晚晴像窒息似的,恨不得立即拔腿就跑。笑声,是花晚晴困窘的源泉,却又是那郑姓男子更肆无忌惮的动力。他蹒跚走向她,满眼流气,神态看来跟街头痞子毫无二分。
花晚晴害怕地退了一小步,虽易名扬已立即站起,但那人眼见就要走到她的跟前,看她惊恐的神色反使他显得趣味满满,毫不顾忌就向她伸出了手,似就要抱上了她的腰。
忽然,就在眨眼之间。
一阵吃痛的叫声瞬间回荡在厅堂内,舞乐顿停,人人屏息以望,看一刻前还得意洋洋向易家小厮寻趣儿的郑姓商人,此时已狼狈不堪的,满口叫疼趴倒在矮桌上。
酒桌上原本端放的菜肴酒水立即洒落满地,瓷盘酒盅亦有不少身首异处的。
花晚晴无法抑制的颤抖,像被先前向她走来的猥琐男子将她的魂都给吓散了般,她微微抬眼看他,没想此时能站在她的身旁——却是他。
“那一脚是你该得的,之后如何,是去是留,你最好自己掂量清楚。”听着像一句玩笑,可皇甫寻的脸上倒不见玩笑之色,他目光何曾如此骇人?似恨不得要将那人直接挖坑活埋了,又或当场就叫他血溅三尺。
花晚晴依着本能靠向皇甫寻,第一次发现这不招她待见的男人却让她有了不由想靠近的念头。在众人目光下,他替她赏了那男人一脚,随后就将她纳入了温暖的怀中。
皇甫寻以臂弯将她牢牢紧护,为她做的一切都让她心头涌过暖流。
可这场酒宴算彻底砸了。
苏老爷也好、孙老爷也好,在场的达官贵人都统统惊得停下了动作,无人不于心中嘀咕,这可算是怎么一会事儿?
那小子不就是易府的小厮么,却为何会被世子大人护在怀中?那小子难不是个男子,但世子大人对他的态度为何却像护着心中最怜惜的姑娘呢?厅堂内,诡异与宁静像将空气中流淌的风都凝住了,无人言语,好奇的等着下一场好戏继续上演。
皇甫寻低头看着脸色煞白的花晚晴,知她这回是真被吓坏了,顺势将她抱得更紧,似想给她更多安慰。
她的不安,困窘,她的惊慌都叫他心疼,他也不知为何会冲动做出这些,但寻着他的内心,他是不能容忍别人去碰了他的东西。
“我们走。”皇甫寻半拖着花晚晴就此离开,原挡在了路上的人群犹似退潮,自觉避让。直至他俩出了门口又走了很远,房内才叽叽喳喳地再度响起议论声。
易名扬头脑发胀地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太多酒,从刚才起他的思绪似已无法连贯。
当过多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才从过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这一刻却叫他的心不由被人狠狠地捅上了一刀。他怎么了?为何能保护花晚晴的人竟不是他?
易名扬恍惚地看着一地散碎的盘子,看着那狼狈得至今无法从桌上爬起的郑姓商人。
他或无法像皇甫寻一般直接有力地给他一脚,但他却忘了要在第一时间站在她的身旁,保护她免受伤害。那点儿无关紧要的自尊怂恿他喝下了太多的酒,亦因如此,不够清醒冷静的他已失去了保护她的资格。
“易公子,那人不是你的——”
“欸,易公子!”
易名扬回过神时立即随着追出了门,厅堂众人的目光与那些闲言碎语于他又有何意?自责、难堪、愧疚、后悔,复杂的心绪让他看不清心中究竟想些什么,但他听到了呼唤。对,他要去她身旁。
在花晚晴颤颤巍巍靠向皇甫寻时,易名扬猛然发现,他错失了她。但最叫易名扬吃惊的是在与皇甫寻对望时,皇甫寻眼中却没显露出一丝得胜的喜悦,皇甫寻与他之间那关于花晚晴的牵绊,或从来就不是一场为得胜而生的竞争。
这场风波里倒叫他看清了,那不过是他蹩脚的自以为是。
出了府门,于夜风里易名扬望着空荡荡的街道,遍目萧萧,又哪能还再见得到什么人影?
他们走远了,在他还迟疑不清时就彻底走远了。
“少爷,少爷?”
当云歌驾车来到时,易名扬独自站在苏府门前,神情恍惚,且身边竟连个作陪的人都不见。本该与易名扬一块儿的花晚晴不知上了哪儿,云歌想问,却隐隐从易名扬异样的神态中嗅出了端倪,迟疑片刻就又将满腹狐疑压回了原处。
易名扬回过神,苦闷的吐了口气,却垂着眼闷声不吭。
“少爷是不是醉了?她,不,这……”云歌有些混乱,刻意不想提起的人出奇的却闪入了他的脑中,只叫他一开口就不小心的又提起了花晚晴。
“我倒宁可真是醉了。”
云歌搀着易名扬上了马车,本不想追问,可对今夜一无所知的他却不懂于此时该将这驾马车往何处赶。他挠挠头,一咬牙撩起了马车的隔断,“今夜如此,少爷还要去哪儿么,或是直接回府,又或是……”云歌怔了怔,他的话倒似真刺到了易名扬的心,竟让他眉头深深拱起。
去王府?他还有什么资格去王府?
易名扬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乏力望着远处。皇甫寻会带花晚晴去哪儿呢,大致就是去王府吧,可今夜,他就算见着她又能对她说什么呢?
皇甫寻为她出头,已是一最有力的宣告,况且……况且……
易名扬突然想要更多的酒,过分的清醒只会让他更为痛苦。他只当还清醒着,就无法忘记花晚晴靠向皇甫寻时竟是全然放松的紧紧依靠着他。那种表情他易名扬又如何忘记?
“去——”
“去?”云歌等着吩咐,定睛看着易名扬。
片刻。
“去那儿,还是去那儿吧。”
“去那儿?但是花荣——”云歌知他不该过多的干预主子的事儿,只是今夜主子不是为了解释才要带花晚晴去那儿的么?既是花晚晴不见,又何须再往那去呢?
“我说去就去。”
云歌放下了帘子,心中嘀嘀咕咕。少爷负气的神态也不知是在责怪谁,即便他将马车赶去了香蓉那处,又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他区区下人又怎能忤逆了自家主子,即便他懂少爷心中只有花晚晴,此时他却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直至到了香蓉所居别院。
云歌原想留下主子,但见他似醉非醉、万般惆怅的神色便休住了口。而原就等在了院子里的香蓉和小婢已立即迎了出门,将醉得摇摇晃晃的易名扬搀入了房中。
“少爷让你再去找些酒来。”
云歌没随入屋,侯在房外,见房内伺候的丫头匆忙从房中出来,对门外的次等丫头正吩咐。他吃惊的瞪大眼,忙问,“怎么还是酒,不该是准备些醒酒汤么,又或是该打盆热水来给少爷醒醒神,这回子还喝什么酒呢?”
“这我也不知,是少爷说要酒的。”
房中的丫头差了人去取酒,撩起帘子便想回屋。
云歌拉住了她,见她一脸的不高兴,却仍是问了,“少爷该不是——”
该不是,会如此不清醒吧?!云歌惊异的在心中叫道,难道少爷不正是因为花晚晴的执着才想将她带到此处说个明白么?若今夜真是如此,那或真就没有半点儿退路了。
“这是少爷决定,少爷身边是谁伺候也轮不着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插嘴不是?”
云歌瞪了一眼房中的丫头,不过仗着少爷此刻醉得不辨东西,她便得了势的换了一派嘴脸。他云歌随了少爷多年,难道还不懂少爷真正的心思?
“可是少爷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一定出事儿,待到明日,这事儿也就会变得更为复杂而又无法收拾。
“这我可管不了,主子的事儿我们下人瞎操什么心嘛?”
那丫头放下帘后就回了屋,根本不愿再同云歌多费唇舌。倒是云歌开始焦急,直在那门外打转。
隐隐约约,他似从房里听到了易名扬的声音,又似还听见了花晚晴的名字。
少爷醉得如此,怕真是……
云歌拧眉,若说此时能唤得醒少爷的怕也只有花晚晴。
但少爷不提,他也不知她究竟是去了哪儿,又或他知了花晚晴所在之地儿,倒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将花晚晴带回。
缘分、缘分,他一直听老人叨念,却不想这竟是句真言。主子与花晚晴间的关系就是老人嘴里那所谓的有缘无分么,要不为何会眼睁睁的竟才走到了这步田地。
在廊上,云歌看着别院的丫头将酒菜送入了房。
今夜在苏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事儿让少爷颓唐成了这般模样。
可是……
他静静坐着,直到房中伺候的丫头们也出了房,直到烛火通明的房中被吹熄了所有的香烛——这一晚也就悄无声息的从指端流去了。
云歌看向夜空,忽觉心中空荡荡的。
按那丫头说的,主子之事儿本也犯不着他来操心,但当他看向那间熄了香烛的房,他便会不由自主想起花晚晴,想起少爷谈起她时眉飞色舞的神态。
多巧啊,云歌仰头,望向天边划过的一颗流星,它似带着云歌吐出的每一点遗憾,消失在了夜空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