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思绪杂乱无章,莫九九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古滔。
半个身子掩映在檐底方柱的淡影中,她很久没言语,塞进淡蓝中长外套口袋里的手指冰凉如水。
光影斜长而疏淡,院落间不复春夏繁茂,古晟锦静静立在石阶下方,长身挺俊,眸光扫过一排萎地无声的残叶败枝,辗转落在她略显苍白的面庞。平素灵跃明亮的翦瞳变得黯淡无光,读懂她隐忍的无助,他的目色不知不觉间柔软,几近缱绻。
“谈什么?”讷讷而费力的挤出三个字,她觉得有团气堵在嗓子眼,迫得她发不出更多的音节。
“你…应该知道。”
语调徐缓低沉,古晟锦不忍将所有的猜测诉诸言语。
他相信,她必然也有同样的怀疑。否则,不至于沉闷至此。
无力抬眸,莫九九凝视眼前沐浴在淡金色阳光中的俊朗容颜,墨眉清逸,鼻若悬胆,眸色分明坚定却又不失脉脉温情,欲言又止的唇畔隐约噙了缕薄淡的苦涩。这是他忧伤时的一贯神情,然而,现在他似乎多了几许想说又不能说的无奈——
他的为难,是为自己么?
若在平时捕捉到这种一闪而逝的念头,她肯定忍不住心花怒放,小宇宙沸腾,可今天——
忽而想起巷口差点遇险一幕,宋立一而再再而三逼问自己是不是爱上他,当时我大声答了句:是!
究竟这一句是被逼无奈时烦躁的推卸,还是心底情绪的无意识流露?
莫九九啊莫九九,你早不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为什么对情感还这般不能把握?
是真笨到了头吗?
抑或者,是在乎。
因为在乎,所以踟蹰。
因为在乎,所以不敢表露,不敢相问。
一阵热潮涌至鼻尖,深呼吸两口的她逼出浅浅梨涡,心底传来的疼痛一直蔓延至眉梢,化为两弯轻愁:
“我妈对你爸动手的事,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
“傻瓜,不是你的错。”微笑清浅近无,古晟锦柔声如水:
“阿姨的状况谁也没料到,我爸会理解。阿九,诚实回答我,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去追问,弄明白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只要你开口,我可以不去,咱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或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只是…只是一些误会罢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嗓音已低如蚊呐。
谁都知道,误会一词如同谎言。
假如真是误会,健忘到连经常见面之人都不记得的苗紫烟怎么会记忆犹新?
明知如此,素来行事果决的古晟锦却不得不问——
如果她能继续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肺的开心生活,他愿意就此掩埋今天的突兀。
不论往事如何,都不重要。
眼眶内迅速聚拢水雾,莫九九的忧伤因为他的话被放大无数倍,可是,也因为他的话,她清楚自己不能阻止——事情发生过就会印在每个人心里,谁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小事还可以自欺欺人,大事却不能含糊应对。毕竟,此事关系的人很多,对母亲,对她,甚至对整个古家都影响重大。即便结局从一开始注定就是最差的局面,即便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能够听到他这句贴心的询问,也算一种难能可贵的安慰。
至少,她感觉得到他是真的关心自己。
甜涩掺半的笑颜绽开在白如薄雪的面颊上,她摇头,毅然道:
“是不是误会,问过才知道。只希望无论你问到什么,我们…我们还能做朋友。”
“朋友…”
细细重复这个意味太多的词,苦涩汹涌如潮,古晟锦淡淡扬眉,竭力掩饰内心的跌宕:
“傻瓜。不论发生过什么,我们都是朋友。”
“这就好,至少还是朋友。去见伯父吧,不要让他久等。”
如同咀嚼橄榄的涩咽得莫九九胸口阵阵难受,她别过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淡定。
点点头,古晟锦转身,半秒后旋即回头,道:
“走之前我能抱抱你吗,阿九?”这一句,蕴了内心纠结的全部:霸道,无奈,柔情,落寞。
“唔…”迟疑的瞬间,莫九九已被两条强劲有力的臂膀圈入怀里。清幽香水和男性气息糅杂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的耳朵贴近并不算熟稔的胸口,透过暖而顺的衣物面料,她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咚,不规则,快,像在奔跑,也像紧张以及浓郁的不安。轻轻闭上双眼,她贪婪嗅着游弋在两人间的气流。虽然平时老跟不上古晟锦跳跃式的思维,这次她却懂他并未诉诸言语的深意——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或许是仇恨,或许是至亲,随便哪种,拥抱在以后都是奢侈。
在一切尚未明晰之前,请允许暂时忘记所有,尽情拥抱一次吧。
将头深深埋入贪恋的怀抱,她抬起双臂环住眼前的男人——
不索因由,不问未来,这一秒,彼此都在对方内心停留便好。
艳阳渐成夕照,一院萧条。
相拥身影在浅金色光线中美好,如诗如画。
一缕阳光刺痛古晟锦的眼,他果断松手,任凭依依不舍的情绪在胸膛内咆哮——
但愿事情还没到毫无转圜的余地,否则又该如何面对内心的异样?
俊秀背影一闪而逝,莫九九站在原地低头,无数泪花倒映出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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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来到圣德北门口,古晟锦远远看见父亲早已等在门口。
最后几抹金霞流出的炫彩停留身后,记忆中挺拔英武的男人早已生出华发,沟壑道道。
他,老了。
多年的漠然,失望甚至憎恨忽然变得很轻,默默下车拉开车门,他侧眸道:
“听说你喜欢吃金桐路一家叫潮海餐厅的煲仔饭,我们去那吃晚饭,可以吗?”
“好。”整个下午都在忐忑中度过的古滔愕然,不过,这种惊讶最终转化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