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纵车疾驰在路灯林立的街道上,转瞬即逝的光影在挺俊五官上勾勒出迅速而模糊的暗影。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古晟锦面无表情,心里却遭遇有生之年以来最大惊涛骇浪。
许许多多面庞交错闪过眼前,他看得好累,很想大声喊停,可是,任凭他怎么费力,眼前闪过的景象挥之不去。机械的开车漫游,没有目的地,没有任何想法,世界这一秒仿佛已经静寂。闪亮钻表在路灯下耀出微显苍凉的黄光,十二点多,像缕孤魂野鬼似的他去加油站加了点油,继续漫无目的的游走。车开到白下区巷口时时间已来到一点二十分,人来人往的夜市早已散去,几盏昏黄的路灯孤零零的立在原地。
下车,撕开包装抽出烟支,点火,深深的吸,一气呵成的动作后,倚靠车身的他抬头——
凝望那条走过不记得多少次,通往阿九家的巷子。
烟支在指尖明灭,纹丝不动的他静静看着,始终找不到勇气走进去。
事实不费吹飞之力就已浮出水面,他想,自己终于能给来不及相认的母亲一个交代,更能给活着的人一点安慰,事实证明这种念头实在天真,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看抚养自己多年的人死在跟前。然而,不论自己如何进退维谷,对莫九九来说,不能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就是不公平,甚至是痛不欲生。
自己,是否太懦弱?
有心无力的苍茫和失落感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束缚住郁结难纾的他,透不过气。
很多事情,原来根本不算把握之内,不是吗?
烟头燃尽了,灼痛手指。
抽了一根又一根,他终于走向那条既渴望又不能再面对的路。
院门微微敞开,灯光洒落在满园长势喜人的花花草草上,轻推开门,缓步走至大门口,熟悉的摆设落入视线:莫九九不见踪影,估计睡在了她母亲原来的房里。屋内,秦慕词正支肘靠在沙发边,看样子像刚刚睡着。那里,本来是应该是自己的位置,不是么?心如刀割的疼痛袭来,古晟锦站不稳,连忙扶住门框,手指拍响的声音惊动浅眠的秦慕词,看到兄弟的身影,他起身,食指放在唇边做了嘘的手势。
“阿九哭累了才睡着,别吵醒她。快两点了,你怎么还过来,不放心么?”
“嗯。”
“有我在,你别担心。对了,今天下午宋立来过。”
“嗯。”
“晟锦,你脸色非常不好,出什么事了吗?”
“嗯。”
连续的简单单音节让秦慕词忧心忡忡,夺过他手里的烟支掐灭,认真询问:“你在听我说话吗?”
眸光幽幽,双肩被握住的古晟锦被迫和兄弟相视。他点头,淡淡道:“慕词,我很累。”
颓唐得近乎悲观的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击中秦慕词的身体,久远情景宛若重生——
他,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深切感受到兄弟眼底心里散发的忧郁,他松手,两人就地坐在灯下的台阶处:
“是阿姨的死让你觉得蹊跷吗?还是…还是和阿九成为亲人让你觉得接受不了?晟锦,我知道这些都发生得很仓促,很难一时间全部消化,但是,古氏还需要你,阿九也需要你。如今,你是唯一和她最亲近的人,还有我和雷傲,我们都需要你好好的,懂么?还记得白衣死了后,你跟我说过一句话,天那么宽阔,地那么广袤,我们都是堂堂男子汉,秦慕词,别让我瞧不起你。现在我把这句话悉数奉还,古晟锦,别让我瞧不起你。”
一抹轻淡的笑容浮上眉梢,古晟锦垂眸看向地面,自嘲:“很显然,那时的我太稚嫩。”
“不,你并不稚嫩,只不过现在的你少了几分当年的意气风发。”
“当年的我是古氏大少爷,自小含金汤匙,前途无量,坐拥许多人一辈子做梦都想象不到的财富,想要什么张张嘴就行,你说,怎能不意气风发?而现在的我呢,身份不明,刚刚确认自己究竟是谁的孩子却又马上失去全部,我的生母,我心爱的人。更糟糕的是,我想为他们报仇都不行,多么可笑。所以,意气风发其实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青春写照。我们,都已经远离青春,不是么?”
“什么叫报仇都不行?”秦慕词皱眉,他太了解古晟锦,很容易就听得出他话外有话:
“你…你已经确定阿姨的死是谋杀吗?今天宋立来过,他说自己有证据,还说什么要和做交易。”
烟没了,急需尼古丁来迫使自己镇静的他皱眉扔掉纸盒:“宋立找了我,提出让古氏停止与CCP的合作,我答应了,他给我一支录音笔,里面是小…是方俏和肇事司机的对话录音,个中纠葛我一时没法跟你解释清楚。我想报警,但是…”
秀净瞳孔慢慢睁大,秦慕词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聪明如他,很快听出问题关键所在:
“但是佩姨哀求你放过她,对吗?晟锦,你打算怎么办,如果被阿九知道,她肯定…”
“岂止是哀求?”无奈苦笑,古晟锦摇头:“我还没想好怎么办,今天这一天,我的脑子简直乱得不成样子。但是有一点我很肯定,那就是让阿九远离这些纠纷。慕词,我还记得上次问过你是不是很关心她,如果…如果让你带她走,愿意吗?”
“走?她怎么可能跟我走?别说阿姨的事才刚刚发生,还有在医院的兰溪,她不会答应离开。”
“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两人的嗓音都有明显提高,谁也没注意到院门外早已多了缕身影。
心里有了绝对需要保证的目的,古晟锦的思路慢慢变得清晰。
秦慕词在他一动不动的凝视下有点局促,白净面庞微微泛出淡红:“她不会走的…”
“我知道了。如果有一天她快崩溃,马上带她走。你说过想一直在法国生活,那么,带她去吧。”
“可是…”
言罢的古晟锦站起,投下的暗影让不知道说什么的秦慕词觉得莫名的难过——他是爱阿九的,可是,他们的爱只能停止在最尴尬的时刻。方俏谋杀苗紫烟,晟锦迫于二十多年的恩情又不能报仇,这些一旦被阿九知晓,到时远不止尴尬,还会有深深埋怨。一切的一切发生之后,除开让她远离伤心地远离自己,晟锦恐怕再也不能做出别的选择了吧?他是个有背负的男人,就注定于哪方面都不能淡漠洒脱。
“没有可是,慕词。记住我的话,就当帮兄弟一次,善待她。不论她是谁,我都希望她过得好。”
拉开院门,卷发微乱的方樱正站在门口,泪水肆意。
古晟锦愣住,下意识的回头。
秦慕词同样呆住,压根就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让她听到那些——
对于一个深爱自己而自己始终无法给予回应的人,谁都会有愧疚。
于他而言,方樱就是这个人。
“我出去买包烟,你们聊聊。”
对于他们的感情再也无能为力,古晟锦侧身出门,手臂却被眼睛直直盯向秦慕词的方樱拉住。
“对不起。”明明知道道歉无比拙劣,秦慕词除开这句却再也说不出其它。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所以这不是背叛,何须道歉?词哥哥,我总是晚一步,对吗?”
无言以对,秦慕词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在问自己为什么总是迟到一点点,比许白衣,比莫九九。
可是,感情这东西,真有先来后到或后来居上吗?
不,没有,有的只是不早不晚,恰恰遇见。
“我知道了,拜拜。”拼命挤出一朵笑颜,方樱转向脸色落寞而阴郁的古晟锦:
“锦哥哥,我们走吧。这个夜晚不适合睡觉,我们去喝酒,好不好?”
“好。”
黑红两辆车先后在夜色中疾驰而去,或许,这个夜晚,真的不适合安然入睡。
下半夜的酒吧充满暧昧和迷离的味道,挑了个隐蔽位置,郁结的两人都不说话,闷头对饮。
酒量不济的方樱很快醉了,懒懒倒在古晟锦肩头,喃喃道:
“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最喜欢我的人是你,今天才知道你喜欢莫九九比我多。你喜欢我的时候,知道我喜欢词哥哥也不放弃。对她,你却舍得放弃。知道吗,锲而不舍固然可贵,可是,能够心甘情愿为她安排下面的幸福其实需要更多的爱和包容。你们不会在一起,可是,她去法国你就能放下吗?今天,真是伤心的日子,为什么我最亲近的人似乎都远离了呢?”
“是啊,今天真是伤心的日子。”
仰头饮尽杯中冰凉的液体,古晟锦突然想起第一次和莫九九相见的情形——
眼角突生潮湿,究竟有多怀念那段轻松明快的日子,他无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