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生寒的眸光如利剑割过肌肤,迫得向来镇定的朱海琼生生打了个寒颤。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眼下的晟锦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男人,心里不觉又有点悄然喜悦。
儿子冷厉至极的语调让方佩忍不住皱了皱纹得极好的两道眉,她柔声道:
“晟锦,别那么瞪着海琼,妈妈什么都告诉她了。你放心,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知道她为什么一直执意呆在市场部吗,就是因为她深知市场部是古氏唯一能与研发部并重的部门,而且呆在那里能获取的信息量却又远远超过研发部门。她这么有心待我们母子,难道还不能相信吗?”
“是么?”听不出情绪的两个字溢出唇瓣,古晟锦收回鹰隼般的眼神,淡嘲道:
“为什么我觉得这更像处心积虑?”
被心仪的男人如此讽刺,朱海琼的面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可是,碍于方佩和眼下情势,以冷静理智而闻名的她克制住了体内翻滚的哀怨和怒气。微怔的方佩从来没见过儿子如此漠然阴鸷的一面,忐忑不安的她一边用眼神安慰受伤的人,一边小心翼翼道:
“晟锦,妈妈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但是,爷爷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他从小又最喜欢你…”
“直接说,想要我做什么。”
斩钉截铁毫无波澜的句子怎么听都有那么点甘心认命的味道,可是,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古晟锦心里究竟有多苦涩:生父生死不明,生母疯疯癫癫,恋人成亲人,二十多年的母亲却还一再因为争权夺势而不顾自己感受,所有这些像一块块巨石重重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很想甩开这一切什么都不管,可是他做不到,因为不能眼睁睁看抚养自己多年的养母什么都得不到,也因为他曾答应过最敬重的爷爷,要尽量维持古氏最初的圆满。
又是一愣,完全公事化的口吻像一阵冰冷的雨滴淋进方佩心里,黯然心伤的她轻声央求:
“古浩郑媛肯定提出要你去做DNA鉴定,晟锦,只要你坚持不做,老爷子肯定舍不得为难你…”
“你从小就教导我不要撒谎,怎么,将近三十年的谎言如今还要继续下去吗?”
“……”
无言以对,满面寂寥的方佩不敢和儿子炯炯如烛的眼光对视。
她害怕,害怕儿子的眼神会将心里所有的黑暗都照亮,令自己无所遁形。
瞅见素来镇定的方佩已自乱阵脚,沉默许久的朱海琼忍不住劝道:“晟锦,你不要这样对副董。对,她将你带离亲生父母是不对,可是扪心自问,这二十多年她对你怎么样?都说养育之恩胜过生养情,难道你能因为错误而否定她这么多年对你的付出吗?如果没有副董,像你之前那么吊儿郎当早就被他们扫地出门,要想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他们手下生存,你应该知道有多难。如果你真的不想做古家人,也行,但是,你能接受自己一无所有吗?你能接受自己从王子变成乞丐吗?还有老爷子,他该会多么伤心。善意的谎言有时并不是欺骗,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关爱,你懂么?”
动容言辞像一阵轻渺渺的风拂过耳旁,靠在沙发里的古晟锦没有动弹,眼神越来越幽深——
吃人不吐骨头,原来,海琼就一直这么看待资助她多年的叔叔和婶婶。
是,他们的确都不简单,然而,她之所以选择坐在这里真是因为所谓的有心么?
无数记忆中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爷爷充满期望的眼神和慈爱的面容,小时候淘气遭到妈妈亲昵的嗔怪,他得承认自己也许真的不够磊落勇敢,因为这一刻,他居然没有勇气义正词严的拒绝。所有温暖都已融入血液成为一部分,突然想干干净净抽离,蚀骨疼痛又有几个人受得了?眉心紧锁得仿佛再也舒展不开,他长吁一口,仰头看向雪白的吊顶:
“看在爷爷的份上,我暂时答应什么都不说。但是,我有条件,你必须把那晚没有说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比如,莫子规和苗紫烟与古氏的关联。还有,只要莫九九一天不主动辞职,你不能开除她,也不能去打扰她的生活。有什么事,找我就好。”
“好…”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应声,方佩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早该想到,所有事情都不可能瞒天过海,不是吗?
纵然很多事我都无能为力,可是,晟锦会恨我的,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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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城北。
古浩和郑媛的小别墅坐落在山脚下,属于小小的单体别墅类型。
房前,绿草如茵,栅栏雪白,几部车停得整整齐齐。
古老爷子早早乘坐儿子派去的车到了,方佩和古晟锦进去时他正在和晟嘉下象棋,爷孙两斗得来劲,精神矍铄面带笑意的老爷子像丝毫也不知情似的,神色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吩咐佣人给他们母子上茶,身着家居服的古浩夫妇两人颇有点得意之色。最后走进来的,是形单影只的古滔。他越发瘦了,脸色蜡黄,和父亲打过招呼后便坐到儿子身边,眉宇间并未流露丝毫反常。不过,朝木然如石的儿子投去的那一瞥里分明蕴了极大的怜悯。
“将军!”棋局在古老爷子铿锵有力的一声中结束,身穿黑色阿迪达斯运动装的古晟嘉笑道:
“爷爷,我又输了。”
“不要紧,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爷孙两无关紧要的对话在凝滞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老爷子扔下手中的黑子,环顾四周,慢慢道:
“古浩,你说今天有关系到古氏生死存亡的大事要议论,人都到齐了,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