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僧村里左不过十几二十户人家,此刻全守在一户家中。
“老婶子,这么大的水,阿喜怕是已经……你得保重身体啊”
“是啊是啊,你可得撑住啊,她可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村里的妇女都围在一个老妇身边,不停的劝解着。
阿喜自幼丧父丧母,婆婆将她一点一点的拉扯大了,可谁能想到有这么一天?
“如果不是我……不是我非要去河边洗衣服,阿喜……喜……怎么会以为我掉进了河水里,她又怎么会不顾一切地去救我……”
“现如今,河中发了大水,我孙女却还没找到,这让我……”
老妇越说越难受,临了临了却是一介白发送黑发,这事儿搁在谁身上都是不能接受的。
时一川和清浅来到了山僧村前,在他眼里这座小村庄不过短短的寿命,区区几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走吧!”
说完却不见清浅跟随,时一川有些疑惑,回头望着她。
“大人,我……我不能和你一起了。”
“为何?”
“我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就不同大人一起了。”
“哦……既如此,那你便去吧,三日后我在此等你,莫要误了时辰。”
清浅不言语,只面无表情的看着时一川,良久道:“大人无需等我,自行回去便好。”
“你不同我回去?”
时一川有些许的低落,但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俏皮的笑着说:“可别往人多的地方去,阳气太重会伤了你。”
“是。”
清浅向时一川道别后转身就离开了,不曾多说一句。
“定是想去她曾经的地方看看吧。”时一川心想着,却也不敢过多的停留,往村里去了。
此时的阿喜正站在桥头,她浑身都湿透了,发梢的水珠在一颗一颗的滴着。过路的行人没有一个上前去询问,他们甚至连一个眼神也不愿意施舍,仿佛那里根本就没有阿喜这个人。
在阿喜的心里,自从婆婆去世后,村里的人似乎就总是对她充满了敌意。
不,甚至可以说是无视。
若真是敌意那也倒好,至少还有人能看得见阿喜的存在。可那些人眼里没有丝毫的情感,他们望向阿喜的时候就仿佛是在透过她在看身后的东西。
没有一个任跟阿喜说过话。
一个都没有……
阿喜快疯了,她快被逼疯了,无论她做什么,都没人理睬。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桥头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只是觉得头很疼,像是快要裂开一样。
过往的人很多,来去匆匆,看得阿喜眼花。
她靠着桥边的栏杆,慢慢的蹲了下来,蜷缩在那里,她觉得这个样子会让自己的头疼好过一些。
没过一会儿,阿喜便感觉到有人在她面前停留了下来。
抬头一看,只能大概看清个轮廓,此时的太阳开始下落,正好在此人身后形成了一个阴影。
阿喜无法看到他的脸。
来人合上了手中的折扇,轻轻一笑,说:“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阿喜并未回答他的话,那人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的蹲下身子,正对正的看着阿喜。
这下子恰能看清他的脸了。
是一张特别清秀的脸,还微微带点儿孩子气,可眉宇间又透出了几分严肃。
这还真是一张好看的脸,至少阿喜在小镇里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喂,不会说话了吗?”
那人歪了一下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阿喜。
第一次被一个陌生人,还是个陌生男人这样盯着,阿喜瞬间涨红了脸。
“我……不认识你。”
阿喜红着脸说出了这句话。
只见那人听了这句话后却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也未免太过好看,大概翩翩公子,唇红齿白就是用来形容他的。
他一笑,阿喜就看呆了。
“我叫时一川,记住了。”
说完,用折扇轻轻拍了一下阿喜的头,举手投足间尽显宠溺。
傍晚时分,村里处处挂上了白,时一川将阿喜带去了村口处一个偏僻的土地庙,给了她一身换洗的衣物,道:“将湿衣服换下来吧,穿着不舒服。”
阿喜抱着衣服点了点头,寻了一个隐蔽处。
时一川走出了土地庙,将庙门也给带上,他就那样坐在庙外的台阶上看着月亮,心中念念:“忘川就是没有这般美丽的月色,可惜。”
“不知道清浅怎么样了,可别被人间的阳气给伤着了,我应该把扇子给她防身用的,真是糊涂。”
“公子!”
时一川正自言自语,没有发觉身后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公子……”
一袭白衣衬得阿喜的皮肤更加苍白。
“嗯……果然是被水给泡过的,自是比一般的白多了。”
时一川一边看着一边微微点着头,阿喜听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便开口问道:“公子说什么?”
“哦,无事。”
时一川站起身来,左右打量着阿喜,嘴里喃喃道:“似乎有些肿了,看来得快些了,否则该泡发了不可。”
“公子说些什么呢?阿喜一个字也听不懂。”
“没什么没什么,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自己当心着。”
说完,时一川离开了土地庙往村里走去了。
桥头,一群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正在用渔网拉着什么东西,一旁打着火把的已经有不少开始微微啜泣了。
“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找到,都好几日了。”
“是啊,村长已经让人挂了白……”
他们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用力扯着网,待到把渔网全部拉上来后,一旁的人赶紧将火把凑得近了些,虽说天黑有些难认,但到底是在一个村里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仔细看看还是能够辨认的。
“是阿喜,是阿喜,快,就是阿喜。”
扯网的一个男子大喊着,说要去给阿喜的婆婆报信,立马就有人给否决了。
“天黑了,老婶子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们将阿喜送回去吧。”
“好”
众人附议道。
于是有人送来木板,将阿喜放置上去后一行人哭哭啼啼的抬着阿喜离开了桥头。
天太黑,众人的心思也都在阿喜的遗体上,自是没人注意道桥下水中的那一抹蓝。
时一川自水中探出头来,猛吐了几口河水,还是觉得腹中有些难受。
“果然,这水真是让我难受。”
阿喜的遗体被送回到家中,老妇哭得几近晕厥,甚是自责,点点哭声都似在剜着心一般让人难受。
灵堂虽说不得多气派,可全村的人都在为阿喜的早逝而难受,纷纷在村口古树下为阿喜点了路灯,希望照亮她头七回家的路。
深夜,时一川路过古树旁时被吓了一跳,这长长的一截路摆满了烛火,差点烧着了他的衣摆,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竟会让这小小的烛火燎着了自己,毕竟不是一滩凡水,时一川可是有些丢脸了。
“幸好无人看见。”
时一川用手拂过被烧坏了的裙摆,顿时完好如初,他做贼心虚般瞧了瞧四周,连一星半点儿的碎魂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大步流星的朝土地庙走去。
“公子!”
阿喜见他回来可开心了,毕竟这么些日子来只有时一川一人与她说话。
“嗯,姑娘早些休息吧!”
说完时一川关了庙门,瞧了瞧庭院里废弃的水缸,自言自语道:“将就着吧,虽不如家里的大。”
第二日,村里的村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来到土地庙,跪在庙前道:“土地爷在上,山僧村村民阿喜早逝,今葬于村头,望土地爷探好前路,送她离开,山僧村叩谢土地爷庇佑之恩。”
行完礼后村长准备离开,可当他走到院里那口水缸旁时竟发现废弃的水缸里装满了水,还是湛蓝色的,碧波如玉。
村长沉沉的叹了口气,对着那缸水道:“阿喜啊,村长知道你不想离开,可是没办法啊孩子,你放心吧,大家会照顾好你婆婆的,就安心的去吧。”
待村长离开许久后,时一川终于从水缸里出来了,他伸了伸懒腰,捶了捶后颈。
“果真,太小太挤,睡得我腰酸背痛。”
“阿喜,阿喜”
时一川一边往庙里走去一边喊着阿喜的名字。
“欸。”
还没等走到门口阿喜就已经打开门走了出来,她对着时一川腼腆的笑了笑。
“跟我走吧。”
又是这句话,七天前刚见面时,时一川就对阿喜说过这句话,那时候阿喜还觉得有些疑惑。
“你……要回去看看你的家吗?”
时一川试探着问道,他不愿意刺激到任何一只魂。
阿喜本就没有多少记忆,眼下于她来说时一川便是最后的……朋友了,村里再也没有人愿意理会她了,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全然不顾,放手一搏。
阿喜轻轻的点了点头,脸上的悲伤轻易可见。
时一川却喜不自胜,心想总算是可以回去了,他将折扇插入腰间,伸手牵住了阿喜,说:“这世间的繁杂事太多,若是事事都要留恋,岂不是徒增烦恼?”
“那我们是去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吗?”
“对。”
得到时一川肯定的回答,阿喜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光亮。
二人说走便走,时一川紧紧的跟在阿喜的身后护着她,一走便走到了山僧村出口。
阿喜猛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向后望去,她想再看最后一眼,却只看到了时一川的胸膛,他跟得太紧,挡住了她的视线。
“走吧,别看了。”
阿喜只得继续向前走。
身后的小镇越来越远,阿喜再也看到不了,再也看不到村里的风景。
村里,一行人披麻戴孝,抬着棺材,吹吹打打的,刚走完阿喜走过的那座桥。
头发花白的老妇在领家妇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跟在队伍后边,哭的泣不成声。
大家纷纷劝慰道:“老婶子,别伤心啦,阿喜看到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