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面和道尔顿达成了协同自保的协定之后,便离开了火堆旁。
她总是这样的神神秘秘,道尔顿倒也没多说什么,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当然了,肯定不是花边新闻的那种误会,而是两个人在搞什么小秘密的误会......虽然,或许,大概,已经不能算是‘误会’了。
伊文就站在那儿,吹着冷风,静静地等着,等到银面起身离开才缓缓走了过去。
道尔顿对于伊文的到来并没有什么防备之心,如果是别人看见了刚才的一幕,或许他会默默地想个借口,而伊文......如果他敢好奇,那就脑瓜崩伺候好了。
伊文当然也没想到自己死缠烂打抱着的大腿,此时正在想着要怎么收拾自己,只是默默地朝着银面消失的方向看了看,道尔顿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便率先开口问道:“大晚上的,不睡觉起来乱跑什么?”
听了道尔顿的话,伊文回过了神来,拿起堆放在一旁的水壶,满足地灌了一大口。
真要说起来,这水是没烧开的生水,容易拉肚子不说,还不好喝,可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份的伊文,也就不再挑剔什么了,现在自己要是站出来说什么多喝热水,估计会被人当成二傻子,甚至巴顿可能会过来找机会揍他一顿解解压。
什么?殴打雇主?哦,别闹了,传奇大师克劳恩的好兄弟,伟大的冒险者,巴顿战士,怎么会欺负小孩呢?只要自己不断胳膊断腿走出这片森林,那么到时候自己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的。
等到喝完了水,伊文眨着懵懂的眼睛,轻声询问道:“道尔顿大叔,你觉得咱们能平安无事的离开吗?”
道尔顿往火堆里加了点粉末,并用树枝推了推,搅了搅,本来变得有些微弱的火焰,瞬间便恢复了鼎盛的明亮。
火光映衬在道尔顿的脸上,仿佛是把他的半张脸都照成了橘红色一般,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遍布着一些细小的伤疤,即使默不作声,也能展露一阵威严肃穆。
“你害怕了?听说你可是死缠烂打要跟着来的。”
感觉到对方的嗓音有些沙哑,伊文还以为对方是口渴,便将手中的水壶递了过去,全然没有想到,此时道尔寻的喉咙干燥,是因为心事太重,着急上火了。
道尔顿接过水壶,也不客气地灌了一口,随后又说道:“你这样的孩子,为什么偏要参合这些莫名其妙的怪事呢?”
伊文撇了撇嘴,有些底气不足地回道:“那道尔顿大叔你,还有萝拉姐姐,又是为了什么而冒险呢?”
听了伊文的问题,道尔顿先是忍不住干笑了两声,随后自嘲似地说道:“我?我曾经是个木匠的儿子,成为和父亲一样勤劳的木匠,就是我的童年的一切。”
“而如今,真要让我回到僻静的小村子,为村民打打桌椅板凳,却又做不到了,毕竟.......我已经沦为了金钱的奴隶了。”
伊文挠了挠头,接着问道:“是因为冒险比较赚钱吗?”
道尔顿玩味地看了伊文一眼,随后回道:“是。”
......
的确是,钱,谁会不喜欢呢?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如此啊......可是看着道尔顿大叔的神情,伊文却怎么也不肯相信对方的回答了。
紧张又害怕,而且屁股也隐隐作痛的伊文此时就算回去躺着,也是睡不着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跟这个有故事的大叔聊聊天解解闷的好,起码呆在他身边,是真的有安全感。
“可是,道尔顿大叔,凭你的本事,就算不做冒险者,也可以活得很舒服吧?还有克劳恩先生他们也是,明明你们大家都这么厉害......”
看着天真无邪,满脸写着好奇的伊文,道尔顿终于再也忍不住情绪,爽朗地笑出了声。
可是笑着笑着,那爽朗就变得有些哀凉,是任何人都能听得出的哀凉。
“从我们决定成为冒险者的那一天开始,冒险者的烙印就会伴随我们的一生,听着,伊文,等你长大了,不管做什么,都别做冒险者。”
‘这道尔顿大叔的语气,怎么听着有点劝退专业的意思呢?’
边想着,伊文边继续询问道:“是冒险者协会规定了你们不能离开吗?”
道尔顿摇了摇头,随后从容地回答道:“不是,是我们自己约束着我们的手脚?”
???
伊文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把疑惑写在了脸上,直到一阵小风吹过,迫使他打了个喷嚏。
道尔顿见状,顺手将身上的斗篷解下,又扔到了伊文的头上。
之前道尔顿给伊文的斗篷,已经被伊文落在了山丘下的营地了,伊文本来是想把它还给道尔顿的,可是夜晚的森林,的确又有点冷,最终还是略带歉意地将斗篷缠裹在身上。
这斗篷足够大,而且披在身上,能够明显感觉到一股暖流,这是不是情感上的温暖,而是货真价实的温暖,虽然无法断定,但是伊文还是推测,这件斗篷很可能是一件魔法装备。
“道尔顿大叔,你所说的约束手脚,究竟是什么?”
道尔顿皱了皱眉,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静静地沉思了一会儿,随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注册成为冒险者,需要注销原有的国籍。”
‘哦哦’
“国籍这个东西,如果只是想换,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随便找个地方,填个资料就行了。”
‘哦,就像我这样......’
“可是成了冒险者,就意味着协会和教会那边挂了号了,想恢复国籍,需要缴纳大笔的保障金和罪赎金,以及入籍保障金。”
????
“那些什么什么金是什么?”虽然不明觉厉,但是听起来一定是一笔大数目了。
道尔顿解下了发绳,微长的马尾散落,盖住了他的侧脸,随后他带着嘲弄地语气解释道:“保障金是要交给协会的,说穿了,冒险者大多是混迹于厮杀中的职业,既然来是可以随便来的,那么想走,自然就不能再随便走了。”
‘这倒是,不然的话,在冒险者和平民中反复横跳,可能会成为罪犯躲避刑法的手段了。’
“在圣光教典中,一个人的国籍是四耀之一,成为冒险者,虽然依旧是教会管辖,但是等于舍弃了一耀,呵呵......”
‘......这倒是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对于这个世界的‘神’,伊文现在还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而入籍保障金,就连你这种小孩,都会把冒险者和钱自然而然地联系在一起,那些领主老爷们会怎么想呢?”
‘是了,冒险者赚钱明显比从事劳动生产的人要多上许多,的确没有不压榨一番的道理。’
“那,大叔,你的意思是,你的钱不够离开吗?”
道尔顿摇了摇头,淡淡地回道:“是,也不是,这种事情,你这个小孩子不会懂的,总之千万别想要当什么冒险者,正如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冒险这回事儿,一点也不像游吟诗人和戏剧家编排的那样浪漫,所谓的冒险,有的只是痛苦与不安,危险与磨难。”
哎,说的轻巧,可是,能赚钱啊......安逸再好,也得有钱啊,看到道尔顿这副语重心长的磨样,伊文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德莱文大叔,自己刚刚穿越来的时候,见的第一个人。
怀揣了一颗善良之心,忍受饥饿与寂寞,在危险中艰难生存,他曾说起过,他没有成为冒险者的力量,那语气真是把遗憾写满了全身,如果现在给他机会,哪怕是如沙砾般微小的机会,他也肯定会拼了命去抓......
冒险者想出去,却畏首畏尾......穷苦的人想进来,又无能为力......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围城吧......
似乎话题断裂,伊文没有再挑起话题,而道尔顿也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在养精蓄锐。
不知是斗篷的缘故,还是因为有道尔顿在身边,伊文此时竟然感受到了一阵淡淡地倦意,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似乎就连那屁股的阵阵疼痛,也因为倦意的来临而不见了踪影。
不知不觉,伊文也闭上了眼睛,身体自然地倾斜着,靠在了道尔顿身上。
感受到了肩膀传来的重量,道尔顿缓缓睁开了眼睛,侧过头看了看紧闭双眼,刚刚入睡的伊文。
他没有推开伊文,而是选择就这样一动也不动,似乎是不想吵醒伊文的美梦一般。
‘道路的艰难,终将化作沉淀于心底的苦难......’
此时此刻,已经确信了黑森林到底有多危险的道尔顿,不禁默默咏颂起圣光教典第七章的开卷语.......
......
尽管道尔顿不想破坏伊文刚刚编织起来的美梦,可伊文还是被一道‘火蛇’掀起的响声给惊醒了。
听到响声,冒险者们纷纷拿起武器,从醒来到做好战斗准备,似乎只是一瞬的事情,冒险者是没有深度睡眠的资格的,深度睡眠,对于任何层次的冒险者来说,都是极为奢侈的,冒险的过程中,他们必须在睡觉的时候睁开自己的第三只眼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活得足够久。
伊文裹着斗篷,眨着朦胧的眼睛,惊醒的头疼让他感觉十分痛苦,可是朝着声响的方向一眼望去,那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身影,更让他心惊胆战!
是潘西,此时的潘西,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仿佛就连走过的地方,都流淌着长长的血痕,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见到冒险者们举起武器和火把渐渐围了上来,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顺从着身体的本能瘫倒在地,不再做的任何挣扎与抵抗,只是嘴里不停念叨着:“救命......救命......营地......营地.......”
潘西的声音愈发微弱,只是不断重复着营地和救命两个单词,短短数秒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
声音消失的瞬间,一个红黑色的肉球也顺势从他的手中滑落了出去,有人把火把照了过去,才看清了那肉球的真面目,竟然是潘西的宠物,迅鹰库洛......
此时的它,同样满身遍布血污,并且已经折断了一只翅膀,从潘西的手中脱落后,它便努力站起身子,不停地煽动一侧翅膀,试图像往常一样飞回到主人的身旁。
在煽动了数次,似乎是终于确定了自己无法起飞,于是竟然蠕动着身子,朝着潘西的身旁缓缓前行。
约翰和史密斯对视了一眼,却没有冒然上前查看潘西的状况,而萝拉则没有管那么多,也没有想那么多,一手抓起库洛,便朝着潘西倒下的身影走去。
萝拉带头走了过去,众人也就跟了过去,走近了,接着几人举起的火把,潘西此时的磨样也就看得更为清楚了。
此时的潘西,安静地侧躺在地,整个人早已面目全非,背部一道巨长的伤口,不仅仅撕裂了他的斗篷衣服,也掀开了他整个背部的皮肉,光是左侧肩膀和小腿就插着三支箭矢,左手几乎被完全切断,如今也只连着一根黑色的筋,摇摇欲坠.......
库洛被萝拉放到了潘西身旁,没有人去试探潘西的呼吸,没有人去触碰潘西,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圣光神教的神谕者在这,也不可能把潘西救回来了......
库洛不停地哀鸣着,用它小小尖尖的嘴,不停地戳着潘西的身体,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刻,包括伊文在内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回去拿物资的克劳恩,在营地遭到袭击了!而且......凶险至极......仅仅是跑回来求援的潘西,都已经变成了这幅惨状。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潘西还活生生地站在伊文的眼前,而如今,却已注定要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伴随着库洛绝望的哀鸣声,冷汗还是近乎同时划过了所有人的脸颊,火把映衬着他们此时面容展现出的无比惊恐,夜色凄凉,晚风吹拂,冷的不止是透过衣衫甲胄的皮肉,还有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