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于读书人而言,乃是天下一等一重要的事情。这放榜是有时辰的,但天还没亮,所有人就抢着去看。
能看到自己名字的,自然欢呼雀跃。看不到自己名字的,当然是沮丧懊悔。在这方面,不管是殿试还是县试,其实并无区别——当然,如果是进士及第的话,那新科进士老爷们就要小心了,尤其是那些还没有成家的,很有可能被某位达官贵人榜下抢亲了。
这次虽是县试,但毕竟是许仙第一次下场,李公甫夫妇十二分在意。鸡还没叫呢,李公甫便早早的辞了许娇容,朝着县衙外奔去,想要第一个得个准信。
李公甫本以为许仙也在那里,谁知道许下竟然还呆在家中。要不是李公甫过来,许仙估计还不知道这事。
这份定力,真是让李公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姐夫,来,坐下先喝口茶。”
许仙之前已经从断尾这里得了准信,现在再听到这事,也不是十分惊讶。这本非他本意,不过事已至此,许仙倒也懒得继续矫情。
“都什么时候了,还喝茶?快随我看榜去啊!”
“姐夫,我都知道自己是第一名了,为什么还要去看榜?”
“这你就又不懂了。按照惯例,你们同科中的童生,约莫就可以称呼同年了。你别小看他们,保不准他们中日后有谁发达了。公门里修行,靠的不就是这个吗?我知道你是傅先生的记名弟子,但这种小事也不能疏忽!”
“今日中了童生,大家心情都好。这个时候你不赶过去混个脸熟,道声恭喜,日后别人也不会和你亲的。”
这些都是李公甫这些年公门中积累下来的经验。许仙虽没有那个混官场的意思,但最基本的迎来送往总是要的。知道李公甫这是真心为他好,才说的这些话,许仙连忙起身。
“好,我这就去。”
见许仙答应了,李公甫也不催促,直走到了外间。许仙正要出门,可想到屋里的这两只黄鼠狼,还是有些不放心。
许仙想了想,便取来一个书袋,将两个笨蛋一起装在了里面。独眼是真的被吓破了胆,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断尾被许仙折腾了一整晚,又是一整天没吃东西,此时也是瘫软在地,没有一点力气。
许仙走到外面,外面停着的仍然是那天用过的马车。许仙走进了马车里,李公甫坐在外面,问一声坐稳了没有,便朝着府衙外冲去。
“不可能的……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不可能考上第一名的……那天的试卷是我亲自换的……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断尾这次受到的惊讶真是比之前加起来还多,许仙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个入了门径的修行者,这已经让断尾惊讶异常。更没想到的是,许仙竟然第一次下场就考中了一个案首。
案首可不好考,别看它只是一个一县的第一,但这可是许仙第一次下场。有实力和能发挥出多少实力一直是两回事,有些学子因为过于紧张,本来好好的一个人,直接在考场里呕吐,乃至生起大病也是常有的事情。
第一次下场就得了案首,除了运气之外,自身的实力也绝不可小觑。
许仙并不回答,只是用一种看傻蛋的目光看着断尾。
被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断尾半条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一定是你,找人一起来演我,对不对!”
不知为何,许仙脸上泛起了笑意,不过他很快就又憋住了。
断尾气的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那天的试卷,可是断尾亲自换的。为了确保答卷不出问题,断尾更是直接在旁边看护了整整一晚上,期间根本没合过眼。
她心里很清楚,在那种情况下,酣睡的许仙根本没有任何将试卷再次换回来的可能——难道说许仙真的是那种传说中的大才子?哪怕只是废稿,他也能稳中童生?
这根本不可能啊。
“喂,回答我啊!”
断尾的性格颇为泼辣,心知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许仙的手掌心,她反而恢复了往日的作风。
就如同人在遇到虎豹时,会将毕生所学的所有技艺朝着虎豹演练一遍,争取死的比较有尊严一样。在这种时候,断尾反而变得无所畏惧。
她甚至裂开了嘴,朝着许仙露出了自己的一口小白牙。
“混蛋,理我啊!”
“有种跟爷爷单挑!”
许仙伸出一根手指,弹了一下断尾的小鼻子。断尾吃痛,捂住鼻子疼的满书袋打滚,终于消停了下去。
李公甫赶车很有一套,一路上可以说是又快又稳。行不多时,便到了县衙面前。许仙从车窗里往外一看,发现外面熙熙攘攘聚了许多人。其中小半是之前一起考试的学子,剩下的大半则是各种看热闹的路人。许仙眼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几个卖零嘴瓜子的小贩。
许仙看着好笑,但他很快就收敛笑容,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下了车。
许仙在这钱塘县中也算的上是个名人,认识他的人不少。李公甫当然不会拿案首这种事情开玩笑,所以许仙刚一下车,便有许多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学子上来恭喜。
“恭喜恭喜,许兄喜得案首,老先生这回脸上也是有光了。”
“许兄真是年轻有为啊,没想到第一次下场,就能勇得第一,真是让人敬佩至极啊。”
“哈哈哈哈,你们看看,我之前怎么说的?许兄之前始终不愿意下场,难道是许兄真的不擅制艺吗?大错特错了!许兄是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早早的胡乱中个童生有什么了不起,许兄可是奔着案首去的!你们还说我胡说八道,如今,你们看呢?”
许多人一拥而上,不断朝着许仙道喜,倒是把许仙吓了一个大跳。还好许仙也不是没有应付的经验,在之前行商的时候,便经常有类似的事情,此时一一接着,倒也没出什么错漏。
同样是贺喜的人,但人和人是不同的。嘴上提起老先生的,自然是许仙私塾中曾经接受过老塾师指点的,在这个时代,那便算是自家人,要亲厚一些。
普通贺喜的同年,也要认真回应。虽不指望什么,却不能让人觉得他没有礼数。至于那些高声喧哗,似有捧杀迹象的,许仙也是朝他们点头微笑。不失礼数的同时,也悄悄保持距离。
将近千百号人一起挤在县衙面前,一时间也是热闹至极。许仙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也只是勉强向前走出了一丈。
人流如此密集,许仙自然是走不过去看红榜的。不过到了这个时候,看与不看其实也已经无甚紧要。
趁着许仙应付那些读书人,断尾捂住了鼻子,从许仙书袋里伸出了脑袋。她的目光穿过人群,恨恨的看向了红榜上那排在第一的名字。
许仙。
断尾不识字,但她已经牢牢记住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无论断尾多么不甘愿,她心里还是明白,许仙这个家伙真的得了第一。有这么多读书人恭喜,那是绝对做不得假的——这本来没什么,但这次第一,是她亲手送许仙上去的!
结合许仙之前那怪异的表情,一个比较清晰的脉络开始自断尾的心中显现。
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许仙似乎不想要这第一,甚至将写好的答卷直接扔了。但被断尾一搞,许仙却还是得了第一。
想到这里,断尾脸上火辣辣的,又痛又悔。她恨不得跳起来咬一口许仙的手指,却又怕许仙发火拖累了自己的弟弟。
真是进不得,退不得,只能懊恼无比。
而另一边,同年的学子们恭贺完许仙,少不得讨论下今年的考题。忠恕一题算是儒家惯有的题目,众人此前也多少做过。如今县试考这个,其他学子们便忍不住想问问许仙,他到底如何夺的这第一。
事已至此,许仙也不矫情,便将白姐姐之前交给他的破法,仔仔细细和学子们说了。学子们听了,果然理真法老,输的心服口服,各自嗟叹。
此时围绕在许仙身边的,多半是此次县试中的佼佼者。一行人心情本就极好,说着说着,自然而然的将话题从经义延伸到了诗词上。
也不知哪个消息灵通的,突然这么说道。
“就在刚才,我一朋友告诉我,在之前阅卷的时候,县尊大人大见了一首极好的试帖诗,当时就拍案叫绝。甚至还当场让人取来纸笔,当场抄录下来。小弟不才,也略通诗词一道。只是能让县尊大人拍案叫绝的,在这钱塘县中,小弟实是想不出来,还能有谁。所以斗胆问一句,可是许兄所做?”
当知道自己中了案首的时候,许仙就知道肯定会有人这么问。
这个时候却是逃避不得。
许仙顿了顿,便轻声吟道。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