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都上完了,贾界以“买个冰棍为由”,出去了。回来时,贾界手里拎个烧鸡。
药都没舍得买,这多贵呀!房美月说。
贾界笑了笑,这是两码事儿。不买药是因为有你在,擦点碘酒就不疼了。可你奔我来的,我不好好给你接个风,我心里疼啊!
房美月心里怦怦直跳,要不是怕碰疼了贾界的伤口,房美月肯定一头扑入他怀……
房美月看了看贾界旁边的“黑鹰”面具,想像贾界在假面舞厅跳舞的情景,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走神儿,房美月拿酒精团的手停了下来。趴在沙发上的贾界说,上手吧,不疼。房美月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还是这个人,还是这个身体,还是后背的伤口,房美月却晃若隔世一样的陌生……
夜已深。微风徐徐,豪华落地窗上的白纱帘飘飘摆动。一栋栋高楼上的灯光点缀得夜空若繁星闪耀。忽然,一阵悦耳的音乐声飞进来,嘹亮而悠扬。太美妙了!简直像为这座城市量身定做的背景音乐。房美月知道,这音乐来自楼下广场。那是一群五旬以上的退休老人自发组织的管乐队。隔日演出。别看都是“白干队”,吹的唱的指挥个却个个“劲儿劲儿”的,业余歌手们个个生龙活虎争先恐后,据说还要“排号”呢!广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观众足有三四百人。这是真正的“互动”,台上台下谁都在为共同的欢乐而努力。如果观众中有“像样的”歌手,尽可毛遂自荐、自报奋勇。好多歌手为了一展歌喉,不惜从外区打车赶来。据说来这里的人,不少人曾在专业团干过。房美月非常羡慕他们,不管收入多少,不管干什么的,在这里,却是平等而自由的欢乐。欢乐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呀!可是,我的欢乐在哪里?我――还会有欢乐么?房美月鼻子一酸,流水流了下来。
后脖梗怎么湿了?贾界问。
哦,洒了点药水儿。房美月说。
1998年,是贾界的多事之年。
自从废了广州的那个“刀条脸”后,贾界给人的感觉是一副“凶相”。在绿野公司,除了万答、门璐和愣头青,以及财务部几个中层干部,想见他一面比见皇上都难。见了又怎样?见了也得绕着走。有人跟他走个顶头碰,笑嘻嘻地打个招呼,贾界用鼻子哼一声算是客气了。更多的时候,如若未闻,不预理采。最吓人的是,连哼都不哼,还向碰面者翻一下白眼,胆小的腿肚子都吓转筋了。
门璐告诉他,山西太原的销售部出事了,那个叫唐虎的部长贪污了四十一万货款,愣说货物被盗,明摆着跟咱们耍赖。贾界说,有这小子的身份证复印件和照片吧?门璐说档案里有。贾界咬得腮帮子直起檩子,“他妈的,唐虎?我非把他变成‘唐狗’不可”!贾界命令部下:收拾完他以后,把他的名字改叫“唐狗”。一个月后,唐虎吐出所有贪占款,另交五万元罚金。“愣头青”说,这小子再三求情,别让他改名了,怕以后没法在世上混。贾界一拍桌子,“怎么?他变成你的老总啦?”愣头青连忙点头哈腰地说,噢我错了,我立刻办!贾界说,“告诉他,是改名字还是蹲大狱,任他选!”
愣头青办完后,贾界特意找了朋友,在派出所户籍联网上找到唐虎,果然变成“唐狗”了,哈哈哈一阵暴笑,肚子笑得直疼,眼泪都下来了。突然,贾界紧了脸,对愣头青说:“不能这样便宜了他,你再跑一趟,把这个耗子送局子里去!”
愣头青惊愕地瞪了一下眼睛,也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哦哦,哦我这就去办!”
1998年6月4日晚,房美月在南运河被两个男人按在草坪上,乳房罩丢了,裙子撕稀碎。房美月承认了这个事实,但否认强奸一说。
有人竟敢碰贾界的老婆,这还了得?
愣头青一再向贾界打包票,“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两个王八羔子抠出来!”
“不必了”,贾界摆摆手说,“现在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个,守口如瓶。这件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那时,房美月刚刚以跳楼相要挟,保护了“小屁孩儿”。
四年后,2002年夏天,“小屁孩儿”站在房美月跟前充当“证人”,承认自己强奸了房美月后,又做了假现场。他还补充说,其实那晚他们在草坪上做得很顺,为了迷惑别人,他故意扔了乳房罩,撕坏了房美月的裙子。房美月惊骇地张大了嘴巴,老半天才想起来指问:“你、你——,你怎么胡、胡说呢?”“小屁孩儿”说,“因为,我不想再撒谎了!”
房美月脸憋得通红,嘴唇直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1998年,压下此事,是因为贾界的心思放在了“校园大波”上;放了“小屁孩儿”,只是他埋下的一个伏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找到了“小屁孩儿”。我问他,这么大的个子,怎么叫你“小屁孩儿”呢?他告诉我,其实四年前他的个子就这么高,可他们还是这么叫我。说我是“嘴上没毛,说话不牢”的“小屁孩儿”。他低下头,忧伤地告诉我,其实他真的很喜欢房美月。没办法,那天晚上他本来是想救她的,但“救得不彻底”。
“治我的那两个人都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自嘲式地咧咧嘴,“实际上,我这人挺无能的,我白长了这么高的傻大个呀!”
抗不了我一再抠问,“小屁孩儿”终于“招了”——
1998年,我恋上房美月后,人家不理我,我却没心思上学了。其实,那时,我真的学坏了。见到美女,尤其是“大波”美女,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在公交车上认识房美月后,我一直暗恋她。好久了,虽然我在上学,可总逃课。我背上书包早出晚归,实际是在游戏厅鬼混。我在游戏厅旁边的一个美容院认识了靳枫。靳枫可真大方,大把大把地给我钱,管够花。她,还教我“上床”。那时,我曾认为靳枫是最好的人,只要提个要求,什么都可着我。大个子柳明名也常来找靳枫,但只要我在,靳枫肯定推了他,他来找,也不让他进屋。但靳枫这人毒,说一不二。她说,她想要的就必须要,马上。有几回她找柳明名,柳明名来得慢,她说,要把勾引柳大个子的那个女人收拾了。我问是谁,她不告诉我。后来我也懂规矩了,管我花钱、对我好就行,也不再关心她那些破事。那天下午,我无意中看了房美月的照片,脑袋嗡地一下大了,知道这就是靳枫要“收拾”的人。我赶紧给房美月报信儿,可她不信。我再说,房美月竟不理我了。这样,我只好跟踪她,暗中保护。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歹徒差一点儿得手……
我算算时间,靳枫“收拾”房美月时,她们还没有上歌厅唱歌——确切地说,靳枫还没有从房美月身上看到自己当年写的那个条子……
“小屁孩儿”的话,倒让我有所警觉:靳枫跳楼之谜,不只是因为安眠药,也不只是因为她喝了太多的酒……
1998年6月4日夜里,贾界在医院撵走了“小屁孩儿”后,却一直派人“瞄”着他。这个“证人”,他整整“培养”了四年。
那时,“校园大波”陶灵已在北京北三环独居一个豪宅。这地方,离北京电影学院只有一站地。这个大二女孩退了学,从海南飞过来,只想进北影过过演员瘾。那时贾界“过手”的美女已超过两位数,但大都只是玩玩,“一次性”消费。对陶灵,他可真的上了心。这姑娘一笑一颦,一个声音一个手势,都让贾界着迷。在床上,陶灵更是风情万种,又绝对有她自己的方式,疼得嗷嗷叫,还不忘搂紧贾界,“来吧,来吧,想使劲儿就使劲儿,千万别可怜我,我愿意!”贾界少有的生发怜香惜玉之情,收了力,陶灵催促他:“别停,别停啊,只要跟你,死了我也愿意!”除了豪宅,贾界还给她买辆新款丰田轿车。
“只要跟你,死了我也愿意!”这话令他着迷,也刀子一样割断了他跟房美月的最后一丝留恋。2002年7月1日,跟房美月分手的第二天,贾界就迫不及待地直飞北京。每回来京,他都要给陶灵打个电话。这回没有。他要给陶灵一个惊喜。结果,他震惊了,这个多次说过“只要跟你,死了我也愿意”的女人,居然跟另一个男人滚在床上……
贾界跟房美月分手前,两个人几乎饿了一天。其实,最饿的当数房美月。头天晚上,贾界在沈阳最好的酒店宴请她,要了那么多珍稀菜肴,房美月只碰了几筷子“脆炸鲜奶”。架不住贾界再三地让,那瓶全世界只有50瓶的路易十三,她只用舌尖舔舔。房美月说,我给你做最后一顿手扞面吧。贾界说,别费事了,咱俩上外头吃点吧。房美月说,这——,这可是我今生今世,给你做的最后一顿饭了!说着说着,房美月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贾界开始还撑着,可很快也撑不住了,流着泪说,美月,是我……对不住你。可是……
房美月一下扑过来,搂住贾界的脖子,说,不要“可是”了,什么也别说,你就让我这样搂一会儿,行吗?贾界再也忍不住,一下也搂住房美月的脖子,二人紧紧搂抱着,胸贴胸,脸贴脸,哭成一团。
现在看来,他们当时的情况,真的不足以分手。从小到大,几十年的感情不该毁于一旦。尤其不该毁于一件贾界并不在意的事。可世上的许多事,往往会偏离逻辑轨道。在医院病房,贾界撵走了“小屁孩儿”后,曾问过房美月,我不在乎你被强奸,又不是你情愿的。但我不允许你背着我找男人!房美月矢口否认,贾界急了,不用你嘴硬,早晚我会让你哑口无言!
房美月凤眼倒立:“不可能!”
去厨房的路只有二十米,可这二十米,房美月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
“我给你做饭去”,房美月松开手,转身时,一个踉跄,胳膊肘碰在衣柜上,哐地一声,挂在上面的相框掉了下来。房美月一下拣起相框,盯盯地看一会儿,哽咽着说:“你还记得吗,在学校大门口……”
房美月站在校牌子旁边,贾界悄悄站在她身后,右手两个指头举个“V”字形,咔嚓一声,快门响了。
那时,夕阳西下,晚风习习。逆光中,两个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女那饱满的笑容,如盛开的花朵染上少许“高光”,只惜墨如金地勾勒了“边款”,明暗反差如此强烈,更凸现这两张灿烂的面孔——瓷实,生动,优美,热烈。欣逢微风轻拂,左上角那几枝飞飘的柔柔垂柳,也锦上添花。
“当时你那么追我,”房美月长叹一声,“这张照片,我留着。”贾界伸出手,抚摸着照片,说,“别拿它啦。”房美月不干:“你都不要我了,还要照片干什么!”
那是大一期末。贾界跟房美月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你跟我合影了,咱俩进洞房就不远了。”
房美月一撇嘴:“不可能!”
直到他们已经偷吃了禁果,贾界才笑嘻嘻地举手投降:“我招供,这个合影是我一手导演的。”
房美月放下照片,“你要,就留下吧。”
贾界说,要不你就拿着吧,我问问洪飞,还有没有底版。
可能吗?房美月说。
2005年11月,房美月跟我提起这事时,还凄然地笑一下,说洪飞,你该是贾界的“同谋”吧?我说,怪我吗?房美月摇摇头,“他确实爱过我,这就够了”。
衣柜的门开了,房美月想关上。看见那件白色的娇衫,她又哭了。娇衫早就过时了,有点发黄,可她一直留着。那是贾界卖血为她买的。这件衬衫一百一十八元,在当年已属“大价”。一个星期天,房美月跟贾界逛商场,偶然看见这件衬衫,房美月情不自禁地感叹:“哇噻,太漂亮了!”几天后,贾界把它拿了回来……
就要走出卧室,房美月一扯那个弯月形的门拉手,又停下了。她慢慢地跪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挂在拉手上,泣不成声,“贾界,当年你为什么这样疼我?”
这个拉手,是在“联合国楼”带来的。
那是1994年夏天,房美月刚来沈阳。贾界忙着“找钱”,常常五更半夜回来。房美月害怕,锁上门后,还要在里边绑上绳子。门口再摞上桌子、凳子、洗脸盆,充当“报警器”。贾界卖了他母亲留给他的一枚戒指,在三好街请了高手,做了这个会叫唤的“报警”拉手……
摸一下脖子上的白金项链,看看那把擀面杖——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一段故事,都是一个感伤!
贾界说,除了你,世上没人敢跟我玩硬的,如果你承认了,我也许会改变主意。房美月一下止住了哭,说算了吧,你逼你妻子承认一个没发生过的事实,跟一个爱你胜过爱自己的人玩了那么多花样,你还是人吗?房美月越说越悲伤,当年有那么多人追我,比你条件好的有的是,我甘愿跟你,跟你在大学吃咸菜,拿白开水当汤喝。为你打了三回胎,做了可身病。那回,只因为被骗几台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损我,我一下子明白了,除了钱,你谁都不认。现在,我都满脸褶子了,没人要了,你却恩断义绝,一脚把我蹬开。我跟了你十多年,现在却两手空空……房美月实在说不下去了,一头扑过来,抱着贾界的大腿哇哇大哭。房美月的脸蹭着贾界的大腿,手没闲着,又掐又打,感觉打重了,再轻轻地揉。房美月喃喃地说,我没说谎啊贾界,我真的是清白的呀,除了你,没人占有过我。突然,房美月呼地站起来,“贾界,别以为我傻,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才变着法的找茬!”
贾界任房美月又哭又闹,一声不吭。
房美月又抹叨一会儿,贾界不耐烦了,说房美月,你不给我做手擀面啦?
哦做,做啊。房美月边擦眼泪边去厨房。
手擀面端上来了,房美月只给贾界做了一大碗。
你的呢?贾界问。
我不饿。房美月回答。
贾界上厨房取个碗,给房美月夹面条。夹几下,两个碗放一起比比,看看平均不。再夹几筷子,再比比。直到满意了,才说,你挑吧。房美月小嘴一瘪,又哇地哭起来。边哭边端起碗,涕哩突噜地吞,吞了一口使劲抻抻脖子,面条没咽下去眼泪倒憋旺了,嘴里含着面条,说:“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能为我分面条了!”说着,房美月一把抢过贾界的碗,放在桌上,然后把自己的面条倒回去,“贾界,再为我分一回面条吧!”贾界的眼圈儿一红,挂在眼角的泪水越来越大,终于滚落下来,掉在碗里。
房美月指着滴过贾界泪水的碗说,我要这个。
贾界流着泪说,你何必这样呢?
“我又能怎样呢?”房美月仿佛更委屈了,“连你跟‘眼白’那样的事我都能忍,我还能怎样呢?贾界,你还让我怎样呢?”
贾界一下子翻脸了,“我不好得了吧?正因这个,我才跟你各奔东西!可你呢?你跟佟大志是怎么回事?”
房美月气坏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只是大声地喊:你别污陷好人!你别污陷好人!房美月想告诉贾界,她是爱过佟大志。可那是上大学之前。但是,佟大志拒绝了。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了。事已至此,还说它干啥?
贾界的火气又窜上来了,他指着房美月的鼻子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没事他怎么去医院那么早,比我都快?没事你怎么要他的玉石耳钉?房美月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越急越说不出来,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喊:你别污陷好人!你别污陷好人!贾界轻蔑地说,别装啦,有理你怎么不说啊?房美月的眼泪都哭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号几声后,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嫌我碍事了,你外边有那么多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你看不上我了。要离婚你就直说,可你不能埋汰我。房美月伤心极了,说你都不要我了,好歹咱们也夫妻一场,临穷末晚,你为什么还狠狠踹我一脚啊!房美月突然跑向窗户,说我跟你说不清楚,我死给你看,用死,来证明我的清白!贾界一把拖回了她。贾界说,这样吧,要是找到证据,证明你跟别的男人有事,你认不?认!房美月毫不犹豫。
一个电话,“小屁孩儿”进来了。
房美月非常惊讶,小屁孩儿这么快就来了,原来贾界早有准备!
四年不见了,房美月都认不出小屁孩儿了,他长高了,粗壮了。只是,眼里没有从前的单纯,眼神儿游移,略带一丝惶恐。
如前所述,小屁孩儿果然对房美月进行了“指证”。
“算了,别耍猴了!”房美月绝望地说,我还不知道你么?连你的外甥都不放过,把“刀条脸”的手下耳朵割了,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是全世界的头号老大,我算服你了,这下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