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我凭借出一本新闻专着、拿三个国家级新闻大奖的实力,申报了副编审。我够破格待遇。新任主编找我谈话,说杂志社副高的指数不够,我能不能让一让。我断然拒绝。我说,该让的不该是我吧?杂志社为什么竟成全那些废人,学历+工龄+论文,那几篇东拼西凑的狗屁论文,论资排辈排上来,副高、正高一大把,结果呢,马尾丝串豆腐——提不起来!我越想越气,一拍桌子,“算啦,这样的狗屁职称,我再也不参评了!”时至今日,我虽已出版有十几部着作,还是个中级职称。多年以后,我在××党刊集团工作过一年时间,饱尝了“官宦文化”的欺凌。做为杂志社本该以业务为重人才为重才是,他们不。他们完全以“官宦”的方式管理,论资排辈。工资、奖金、住房、电话补助费、取暧费等等,都论级别或职称。因此,我这样一个已经在写作行当大名鼎鼎的人,只能拿我的中级职称待遇。更滑天下之大稽的是,我的文章获了全国一等奖,奖金居然全单位人“平分”!我操,中国改革已二十多年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单位!当然,我离开这个滑稽的地方前,有人问我在此有什么感慨,我说,这样的单位很少见。为什么?高学历高职称的人一大堆,扯头算算吧,别说在全国啦,就是在文化并不发达的本地,哪有一个人的策划、文章能“叫响”?你能不能具体点说?能啊——一筐木头,砍不出一个楔子!
当然,这样说也许“冤枉”了少数好人。按达尔文的说法,人人都难以摆脱所在的环境。处于这样的环境,会给个体造成“同化”的前提条件。可是,我们还要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不作为的“好人”越多,结果会怎样?第二,如果不是为上为是、为利为是,这样的“好人”为什么长期安适于千人一面、万人一说的环境?后来,我的一个没任何背景、“草根”出身的朋友不送票子也官运亨通,弄得我都莫名其妙。我甚至对这个跟我“零距离”朋友的友情生发怀疑:这小子,隐瞒什么了吧?这年头,不送票子(女人送上身体或送上女人的身体)的人还能升上去?朋友只用“舒服”两个字就打付了我。我愣了半天,竖起大拇指只说一个“高”字!朋友说,人人爱钱,这没错。当官的也是人,概莫能外。可你想没有想到?钱对他们来说,手纸一样普通,无所谓了。他们更需要“舒服”。怎么舒服?研究呀!怎么研究?如搞科研课题一样研究。研究什么?研究领导心思呀!什么心思?投其所好。所好是什么?这正是我要研究的课题。
我的朋友最后说,尽管一个领导一个样,但,每个人都有他的所好,他的兴奋点。大到工作思路,小到吃喝拉撒睡和兴趣。只要你研究明白这个并对症下药,领导就舒服。领导一舒服,我也就舒服了。怕我不明白,我的朋友又说,当更多的人只重视送钱的时候,很少有人关注头头们心理舒服。这个时候“谁打了这张牌,谁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可是,要人人都这样揣摸领导心理,会埋没多少的智慧呀,比如,百个千个甚至更多的人,都这样顺杆爬柳,不是人才浪费么?
关你什么事!我的朋友摆摆手后,敝开了说,归根结底就一条,领导决定你的命运。其他事你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有打着公仆的旗号,把“上头”整明白了,你才能青云直上。老百姓只是个概念符号。老百姓再满意,跟你的官职升迁有什么关系?
这话非常吓人,连带后果让人毛骨悚然。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朋友一路顺风顺水,在复杂的官场中摸出一条路子来,还说“送钱的双刃剑”太不保靠,要是哪天领导的大旗杆子倒了,砸到自己怎么办?
我最好的朋友迈着得意的步子离开,面对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揉了好几次眼睛也“对不上焦躁”,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说实话,2001年,我同职称“决裂”的另一个因素是小艾。小艾调某报工作了,正跟总编儿子打得火热,张罗着结婚。她怕影响不好。小艾说,洪飞,你是我第一个爱的男人,也是我目前惟一爱的男人,给我个面子,别争那个副高了。你一争,有人就到新闻出版局告你过去的事。当然,过去你也没什么事,可肯定会告你生活作风问题,这样,拔出萝卜带出泥,就把我扯出来了。这倒是。我想。可我得知小艾这么在意她的现任男友,还是有点嫉妒。于是,我们的对话就跑题了。别挑好听的说了小艾,你要真爱我,为什么跟别人结婚?洪飞,我没办法不这样,你太野了。你难道不喜欢我的野?那倒不是。可跟这样野的男人结婚,我心里没底。别找借口了小艾,你要是没说谎,就答应我一件事。行。我还没说你就答应?当然。你说吧。你什么时候结婚?国庆节。结婚那天,我在辽展宾馆513房等你,你把自己给我一个小时。不知为什么,我随口就说了513房,那个我跟蕾雷初欢的地方。小艾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足足有一分钟,说“行”。
2001年10月1日下午两点,小艾的婚礼如期举行。一切程序按部就班。可小艾这丫头,一直想着对我的承诺。
小艾把娘家客送走,趁婚宴大厅兵慌马乱之时,一个拙劣的冒牌贝克汉姆式的“盘带”晃过新郎,以美国联邦调查局女侦探的机警派头,在女厕所三把两把扯下婚纱,摘下头花,塞进事先准备好的软布兜里,游蛇一样逶迤而出,拐过楼角,钻进一辆出租车。
仰望楼顶上“辽展宾馆”四个大字,她拍打一下车窗,“停车!”
在513房间门口,她按铃的手停在半空——门上贴张纸条:我因事失约,抱歉。谢谢你!
其实,当时我就在房间内。
小艾走后,我心里一阵坦然。对我这么好的女人,我真不该再难为她。对于她来说,能在这个时候践约,已足够。我当即下决定,让她好好过日子吧,我再也不会打扰她。
小艾到底还是离了。导火索是我。那天她从辽展宾馆回去后,百余人正在婚宴宾馆门口堵着,像一群啃光了一根大骨头的蚂蚁,还在期待,如果新的骨头来了,他们将一哄而上。小艾一过来,她婆婆眼尖,说回来啦回来啦!立刻,万人瞩目。当看见小艾没穿婚纱,急了,说“你、你怎么穿这个?”小艾一举手里的布兜,“婚纱在这儿哪!”婆婆忽然觉得里边有问题,“你上哪去了?婚礼还没完呢,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呢!”
小艾急中生智:“我,我被人劫持啦!”
几个月后,小艾跟我讲了那个“遭遇劫匪”的故事。中心词是:女厕所。刀子。蒙面劫匪。我说,我只知道你是个手把不错的记者,不知道你还是个编剧高手呢!
2003年11月,我专门去监狱看小艾。没有如愿。听说小艾最轻也得判个无期,我见他的心情更加迫切。可我一连去了两次,都失望而归。最后那次她让看守捎了话,“除了那个叫洪飞的记者以外,她都想见。”
那个正酣的婚宴虽然不欢而散,可小艾调动了她的全部表演才华,终于蒙混过关。新郎一家人还曾对她百般呵护,生怕小艾吓着。再说,谁愿意碰上劫匪呢?2002年国庆节,在小艾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家庭宴会上,小艾放量大喝一气,白酒啤酒洋酒“三盅全会”。过量的酒精终于烧穿了她珍藏了整整四个季节的谎言,“遭遇劫匪”一事真相大白。尽管事后小艾一再“实话实说”,掏出当年贴在辽展宾馆513门上的条子,“你们看看吧,有条子作证呢!那天,我连洪飞的影儿都没看见!”小艾老公说,你怎么能去呢?你去了,就什么也别说了!为什么?洪飞要是在呢?小艾还要辩解,她老公一针见血地指出:还有什么好说?你能在婚礼上扔下我,扔下所有的亲朋好友去跟前情人约会,这一条,“已足够分手啦!”
2003年6月4日早晨,我打开电视,要看的天气预报还没露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我的心怦怦直跳,有种不祥的预感。一个特写切过来,虽然她脸色青灰,瘦弱,我还是认出她来,小艾!她的同伙们或扭过头,或双手护面,躲着镜头。只有小艾,迎上来,抬着头。团伙身体贩毒。或把海洛因塞进子宫、缸门,或制成胶丸后,吞入腹中……
画面早已切换成别的新闻,我还在那里寻找小艾,当我蓦然想起,再找她,恐怕得上监狱时,鼻子一酸,即刻热泪涟涟……
跟“眼白”结束牵扯,贾界应该高兴才是。可他却不止一次地对万答说,“我看没这么简单。”万答后来回忆说,那个时候,他就发现贾界精神出了问题。可又拿不准。绿野集团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贾界说,“攥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其余都不算数。”万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他,此话怎讲?贾界没头没脑地说一句:“账上的钱是什么?只是数字。数字是什么?假钱!”那个时候,贾界的“钱库”已初具规模。每隔几天,他都要亲自上银行取现金,一大包或几大包不等,然后放在车后备箱里,伺机运进“钱库”。
隔三差五,贾界都有个怪点子。
一次去千山,贾界对锁在铁栏杆上的那些“连心锁”突然感了兴趣,问万答,“这东西有用吗?”万答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吧。贾界突然发话:“搞个‘延生杯’大奖赛吧,头奖二十万元。”贾界说完这个大奖赛的内容,万答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居然是号召游人可山找钥匙,锁连心锁的人扔在山涧里的钥匙。找到钥匙后,再开开锁在铁栏杆上的锁,开开者为胜,凭此领奖,多者为冠。万答不解地问,“为什么这样?”贾界回答:“不是‘信则有’吗?”
大三那年暑假,贾界曾跟房美月来一次千山。上了五佛顶,房美月拿出事先买好的黄铜连心锁,咔嚓一下锁在铁栏杆上,把钥匙给贾界两把,“扔啊,扔得越远越好。”贾界一使劲儿,钥匙划过天空,发出鸟鸣般的声响。看不见钥匙落到哪里,但可以肯定,它飞进了深渊。房美月使劲使偏了,眼睛看着前边,钥匙却甩后头去了。房美月咯咯咯地一阵笑,贾界厉声喝道:“找去啊,还笑!”房美月以为他闹着玩呢,接着笑,没动。贾界真的下去,在那片树丛中找起来。贾界说,房美月,这可是咱俩的情侣锁啊,扔这么近,要是让别人捡去,开开了咱们的锁……
没有找到钥匙,贾界腿肚子、后屁股多两块巴掌大的擦伤。为了夹在糟石缝中的易拉罐小抠手。小抠手圆头翘起,像钥匙把儿,“身子”斜插在缝隙里,贾界脚勾在一块石头上,头朝下趴在坡上够了几次,差一掌远,就是够不着。贾界只好一点点地向前,向前,在手指即将碰到“钥匙”的时候,脚尖勾着的石块突然断折,贾界像吊车嘴里吐出的东西,哗啦啦淌下来。所幸,坡不陡,不长,另一块凸起的岩石拦住了他,无大碍。但贾界仍然不放弃。贾界忍受着伤痛,足足在那片林子里找到日落时分,把那一片树挨个晃遍,才悻悻地离去。
要不是贾界醉酒后,让万答抓了话把儿,千般万种的花言巧语,总算把这个“大奖赛”搅黄了,万答真的不知如何收手。
贾界的怪点子岂止这个?
2001年11月3日午夜,已在梦乡的万答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让他去领回贾界,带上罚款。万答拨了房美月的手机号,没拨完就放下了。人忙无智,怎么能打房美月手机呢!万答赶到时,贾界的酒显然还没醒。但一见万答来了,精神头又足了起来,他指着一个胖警察说,这个傻逼,我说我是绿野老板,他还不信!胖警察对身边一个年轻的瘦高个儿说,“填单子,拘他半个月!”
万答怎么也想不到,贾界竟亲手偷了十一个奔驰车车标!
万答跟警察们点头哈腰,对贾界“验明正身”后立刻说小话,贾老板醉了,否则,别说是十几个车标,就是十几台奔驰车,在他手里,也就相当于几个巧克力糖块。
在沈阳,没有人不知道绿野集团。如果说它是美国的通用汽车公司或“微软”,似有夸张之嫌,但说它“大名鼎鼎”,则名副其实。这样一个集团公司的大老板,能开着车穿行于夜色,见着奔驰车车标就拔,谁信呢?
万答对那个胖警察说,上天就是以这种方式安排我们做个朋友。否则,我们可能对面不相识。贾大老板是个国内有名的商业奇才,一向深居简出,在国内呆的时间很少,能有幸认识,真是太深的缘分。他平时几乎滴酒不沾,也可能是过度劳累吧,才醉成这样。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哪个商业对手陷害了他。不过今天我们不说这些。不管因为什么吧,还请您高抬贵手,压下此事。事情闹大的话,政府可不愿伤了这个利税大户。万答将带来的两万块钱交给胖警察,这点钱不成敬意,小意思,算我们警民共建吧,“明天我差人再给你们送来十万块”。
十二万块,还压不住这点儿小事?
几天后,报纸上登出一则公告:某少年因贪玩儿拔了若干奔驰车车标,现已送交×××派出所,请失主带有效证件前来认领。
贾界时常做些令人莫名其妙的事。在北京五洲大酒店,河北的一个市长隔桌来敬酒,全桌的人都站起来,毕恭毕敬。只有贾界坐着不动。市长毕竟大度,弯下腰,伸长胳膊递过来酒杯说:“朋友,我敬你一杯。”市长的随从受不了了,连忙说这位是某某某市长,贾界瞅都不瞅,愣是让市长大人的胳膊在空中举了半天,腰也直不起来,最后一脸不自在地收了回去。
“一个政客,”贾界说,“我懒得理他!”
即不是我的客户,我又没投他的票当市长,理他干什么?贾界又说。
贾界参加大连国际服装节才一半,就离开座位。回到富丽华大酒店后,让那个有拉皮条特长的“老钓”,把那个国内某“大波”当红女歌星“请”房间里来。“老钓”说这人可不太好钓,得有点招子。贾界说,用什么招子是你的事,来了就行。又说,你他妈爽点行不?老子哪回白用你了?
女歌星来后,正忸怩着呢,贾界却开门见山地说,“开个价吧。”女歌星歪着头问:“你就那么自信,也没问我同不同意?”贾界自己先脱去外衣,一把丢在床上,说:“务点实吧,这年头,没人跟钱过不去。”也不知那个“老钓”跟女歌星说了什么,这个据说是“很难上手”的“大波”歌星来了就咬钩。“大波”伸出一个巴掌说,“这个数,现钱。”贾界顿了一下,说“那是多少啊?”“十位数。”“你明晚上来吧,再说。”“大波”边走边嘟囔:“什么大老板啊,这么点钱都出不起!”等着挣小费的皮条子连忙过来问贾界,“嫌多?”贾界说:“哪儿跟哪儿啊,她要现钱我哪有,我只带本支票啊。”“老钓”说:“裤裆里放屁,弄两岔去了,这扯不扯!”“老钓”当然不知道,贾界有个别人难以理解的习惯,不爱掏现钱。对于他来说,现钱十万不算少,转账几十万上百万不算多。一摞子钱可是硬头货,他舍不得。支票可不一样。支票只是一张纸,只是数字,虚的。
第二天晚上“大波”虽然来了,老大不愿意,贾界并不跟她废话,拿过支票本子,唰拉扯下一张空白的:“想干就填上数。不干拉倒,上赶子不是买卖。”女歌星瞟了一眼支票,万位打头,一挺胸,勇敢地说:“我不能白来吧?”
在房美月宿舍,贾界以她胸口有个树叶儿“得手”后,见了房美月就馋。房美月实在抗不住他磨,第二次解裤带前还问了一句:“你能总对我这么好吗?”贾界说“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一辈子!美月,我恨不能把你挂在墙上,天天看;让你伏在背上,天天背着;跟你身贴身、脸贴脸在一起,像比目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