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往事过过电影,柳明名真想“收拾”一下房美月,为了她,他吃了不少苦头。可没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最多不超过两秒钟。他怎么也下不了决心。不光如此,一看到房美月,什么都忘了。为什么会这样,柳明名想了好长时间,终于想明白了——王八瞅绿豆,对眼!
见房美月心事重重的样子,柳明名知趣地走了。
其实,柳明名一直跟踪着房美月。
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倒了几趟公交车,眼前是一个建筑工地。柳明名四外看看环境,这地方离大南门不远。房美月进去了,柳明名只好在外边等。柳明名怕再有别的旁门,他空等一场,连忙围着工地外两人高的铁栅栏转一圈,还好,只此一个正门。在他刚转回正门的时候,房美月跟一个戴安全帽、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出来了,边走边唠,挺熟悉的样子。柳明名急忙闪在对过的电线杆子后边。走到收发室门口,房美月一把摘掉男人的帽子,“戴这个干啥啊?”柳明名差点没叫出来——佟大志!
柳明名想出来打个照面,不管怎么说,佟大志只是个浑身冒灰的民工,对自己还构不成什么威胁。可看房美月对佟大志那副亲切的样子,他打消了“出来”的念头,“我倒要看看这个傻冒佟大志,有什么手腕泡妞?”
他们来到了“大帅府”。
当年张作霖、张学良的官邸。
柳明名盘算着,这算什么呀?北陵、东陵、怪坡、故宫、植物园,哪怕是上千山泰山黄山华山崂山峨眉山武当山,只要她房美月愿意去,他就奉陪到底,一个都不能少!
佟大志跟房美月来到赵四小姐楼前。
柳明名躲在一棵大树后头,用随树而转的方式,避开他们的视线。
佟大志指指一个窗子说,人们住楼都喜欢南北向,朝阳,通风。而当年的赵四小姐,却选择这个西北角的朝向,一个又阴又冷的房间。
为什么?房美月问。
差一点儿,躲在树后的柳明名也要这样问上一句。
佟大志的话缓缓而流。
这个府邸,一向只上演战争和权力交织的悲喜剧,只有那个叫“赵四小姐”的女孩子来了,这里才出现一个历时七十余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没有赵四小姐,就不会有少帅府东巷与大青楼相对的赵四小姐楼。眼前的这扇窗子,就是当年赵四小姐卧室的窗口。1928年,在一次家庭舞会上,赵四小姐认识了少年英俊的张学良,两人很快坠入爱河。赵四小姐不顾家人的反对,从家人的软禁中出逃,随张学良将军来到奉天(沈阳),以秘书的身份陪伴将军。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感念赵四小姐的深情,亲自设计了这栋小楼。搬进小楼后的赵四小姐之所以选择了这个房间作为自己的卧室,因这里看得见大青楼上少帅办公室的窗口,还有窗口中透出的点点灯光……
佟大志跟房美月已经走了,柳明名竟“掉”进这个故事里——半天,他才醒过来,连忙追赶他们……
刚才的对佟大志的不屑,转瞬成一个浓浓的嫉妒!
佟大志跟房美月进了一个“啊美丽烧烤店”。
隔窗而望,他们那么亲切,笑着碰杯,笑着给对方夹菜,笑着指指点点,如一对恋人或夫妻。
房美月却从未跟他这样过。包括他请她上“大富豪”酒店,花了那么多钱“拉硬”!
柳明名越想越气。
柳明名跑到马路对个儿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子,在拨通了贾界的手机一瞬间,捏紧了自己的鼻子:“你老婆在大南门的啊美丽烧烤店‘拍拖’呢,跟一个包工头!”
这个小报告,导致佟大志鼻骨骨折。
贾界闻迅后赶紧抓辆出租车,疾驶而来。
隔窗而望,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忠厚的佟大志,那个在“电炉子事件”的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的佟大志,竟会勾引他的老婆!
贾界气呼呼地冲进来,上来就是一个“通天炮”,这记毫无设防的直拳,狠狠砸在佟大志面门上。说来凑巧,贾界来时,这样一个画面映入贾界眼里:房美月头一歪,倚在佟大志的肩膀上。
佟大志老实厚道非一天半天。虽几年不见,并不能削弱房美月对他的信任。酒能创造兴奋,也能引发忧伤。房美月一下想起贾界“夜不归宿”的事,灿烂的脸上立刻阴了。终于忍不住,她跟佟大志说了。佟大志劝她,闯荡沈阳不容易,可能是忙吧,你不要多想。可是,他要是有外心呢?不会的。我是说,要是真的有外心了呢?佟大志说,我了解贾界,他不会的。要是那样,你能管啊?能啊!佟大志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哥。谁要是欺负你了,就找你哥!你的娘家哥!
房美月心里一热,一头歪在佟大志的肩上,轻轻地叫了声“哥!”
可是,任佟大志怎么解释,贾界根本不听。
临走前,贾界指着佟大志的鼻子吼道:记住了你,“从现在起,我们一刀两断!”
贾界扭头就走。
在路边,他招招手,一辆出租车停在跟前。
房美月拉开了后门,贾界一把扯下房美月的手,“少跟我套近乎!”回过头来,他又训斥出租车司机:“怎么还不开车,没汽油啦?”
婚姻是一把伞。有了它,风雨烈日时自然舒适无比,但更多平平淡淡的天气里,多了一把伞难免是累赘。
“我很忙。”听到这句话时,父母担心的是孩子的身体健康;朋友心想这哥们儿事业有成;妻子马上觉得自己家务的担子重了;女朋友流泪了,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不一定有他的事业重要,甚至简直就是一个分手的信号或借口。
现在的情况是,贾界即多了一把伞,也很忙。
贾界越忙回来越晚。回来越晚,越不爱说话。越不爱说话,房美月越以为他累了,越要说话。结果,话不投机,两个人吵了起来。
那些日子,吵了和好,和好了再吵。吵架,已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就像再好的豪华场所,也少不了厕所,再亮丽的光明,也要靠阴影来“托底”。但,吵归吵,谁也不记仇。只是,那段时光,“累”是贾界的主题。没钱了,累。即便钢材到手了,有钱后,贾界也照样累。除了“眼白”性欲太强,还有太多顾及。顾及往往像放在肩膀上的重物一样加码,越加越累。
还有个因素,那就是言多必失。叨叨咕咕的,哪句话没动脑子,房美月就有可能被抓到把柄的。
那时,苦闷的房美月愿意上班。只要跟孩子们在一块,她就忘了烦恼。童言无忌。孩子们说什么都好。有一次,房美月哄个男孩子睡觉。男孩子特别调皮,装睡。房美月一离开,他就悄悄跟旁边的小朋友说话。对这个《小白兔》节目里的小主演,房美月很喜欢,也一直心存袒护。房美月甚至几次这样想过,将来她跟贾界的孩子能这样,该有多好?房美月见男孩子还在装睡,低下头跟他悄悄说,听话哦。不听话,老师就不喜欢了。
别介呀!男孩子一边说,一边指着由于房美月附身而垂落下来的两个大大的乳房说,房阿姨,我喜欢这个!房美月脸倏地一红,假装生气地说,不许这样呀!记住,你是男的,阿姨是女的呀。男孩子说,我爸是男的,我妈是女的,可是,他们两个……
房美月怕男孩子再说什么不雅的话,一下捂了男孩子嘴,说,好好睡觉,不许说话。
一次上室内游戏课,孩子们个个都要跟房美月玩。房美月那几天来例假了,腰酸疼酸疼的,不爱动弹。就推拖说,小孩子跟小孩子玩,大人是不玩的。有个胆大的男孩子,竟然昂着头,叉着腰,说要跟房美月摔跤。房美月也推拖说,摔跤都是小孩子的事,大人摔什么跤呀!
不料,这句话,火碰汽油一样,引燃了一堆话——
我爸我妈还总摔跤呢!
我爸我妈也摔,一到晚上就摔。
我爸妈摔得更狠,闭了灯摔……
房美月左说右说,要灭火。房美月说“哪有这事呀,竟乱说”。孩子们立刻“开锅”了,一齐吵嚷起来。班长以为房老师要弄明白这事儿呢,想要立一功,他大声说,谁爸谁妈晚上摔跤了,都举起来手来!
我——!
我——!
还有我呢——!
好家伙,三十来个孩子,齐刷刷举起小手……
房美月笑得霞光弥漫,想制止却又制止不了,肚子都笑疼了,这才假装生气了——绷紧脸,噘起嘴,双手叉腰,拿出老师的权威:不许再说了!再说,老师真的生气了!
孩子们很喜欢房美月,这才噤了声。
回到家里,房美月却万般感慨。贾界好久不跟她“摔跤”了。即使摔了,也是水过地皮湿,应付了事。回想大学时,贾界见了她就要摔。有时宿舍倒不出来,急得贾界想自杀。公园小树木儿、校园长条凳子上、草坪、野餐的山坡上,都摔过的。最艰苦的地方,是在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墙角。贾界扯起房美月的裙子,就要比量。房美月怕让人看见,死死扯住裙子不松手。结果,“哧啦”一声,贾界扯破了她的内裤,还是阴谋得逞了……
房美月不是性欲太强的女人,隔三隔五做一次就行的。可是,国有资产闲置太久,难免不适应的。尤其例假前后,她不想,她的身体也想。有时她想,身体也是会思考的。不然,那个深锁闺房的地方,怎么那样敏感呢?
有一次回西丰老家,一室(房妈妈跟随房美月进了县城)的房子没法做爱。结果贾界受不了了,趁房妈妈去买菜的工夫,他们打了个闪电战。哪知道,房妈妈怕姑娘和未来的姑爷饿坏了,匆匆忙忙买了菜和几个雪糕就往回走,一路连跑再巅,累得可头汗,也打了个闪电战。结果,闹了个狭路相逢。贾界正在兴头上,门铃突然响了起来。贾界说,完事了再开。可是,房妈妈见不开门,眼见手里的雪糕都化软了,竟咣咣咣踢起门来!两个人不敢恋战,只好草草收兵。房妈妈进来时,贾界还在打扫战场。趁房妈妈上厕所时,贾界万分难过地说,子弹烂在膛里,难受呀!房美月捂着嘴笑。刚才一刺激,这个预产期到了家伙,因为外界干扰,硬没生产出来!晚上,房美月为了安慰贾界,还别出心裁地弄了点酒,这下坏了,贾界又憋不住了。过后贾界说,坑我呀?你不知道酒能乱性么?
乱也白乱。三个人住一个屋,乱得起来吗?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上不了怎么办?贾界就打侧攻。方向问题解决了,声音问题又浮出水面。怕长条沙发上的房妈妈听到,贾界几乎蹑手蹑脚屏住呼吸,悄悄打着串被窝的主意。直到成功偷越边界,悄悄拆了“围墙”,一只手在房美月内裤边探索时,房美月“啊呀”一声叫,房妈妈一伸手,“啪”,灯亮了……
事后贾界瞒怨房美月:你叫什么呀?
我哪知道是你呀!
可这屋里哪有别的男人呀!
我睡着了呀!
这样的无头账,世上没有算明白的。可是,正是这些算不明白的无头账,让他们笑也乐,气也乐,争吵还是乐。前进途中的小分歧,纷争也在上台阶。
1994年三八节,直到月上楼顶,霓虹闪烁,贾界仍然毫无消息,连个电话都没打。房美月实在寂寞得不行,要下楼转转。在楼拐角,一下碰上“白条鸡”了。白条鸡一把拉过房美月:妹子,没听到我拍墙吧?
借着夜色掩盖,房美月才没现出羞怒来。
因为这个,房美月才奉献了半个小手指肚。什么好事呀?
白条鸡却滔滔不绝起来,说她最近可哪找门市,准备要开个小吃部。可惜,除了价钱太贵,就是位置偏。但不管怎么说,从前的嫖客找我,“多给钱我也坚决不干”。我就是要听房妹妹的话,做个干干净净生活的人。那一刻,房美月非常感动。一个为救父卖身的人,一个知错悔改的人,就没有理由瞧不起她。房美月索性跟她聊了起来,一直到贾界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你完了!”贾界只说了三个字,就翻身睡去,再也不理房美月。
房美月好话说了一车皮,贾界理都不理。房美月说得太多了,贾界吼了起来:三八节我在忙工作,你呢?你居然跟个妓女打得火热!
房美月解释了白条鸡从良经过后,贾界更火了,一句“妓女的话你也信”,气呼呼地穿上衣服,要出去。房美月拉他,贾界一抬手,“啪”地一个反抽。立刻,房美月的脸火辣辣地疼。房美月也来了犟劲儿,捂着嘴巴搂住他的腿,宁死不松手……
1995年情人节那天,沈阳还是冰天雪地。在大街叫卖玫瑰花的人,要用塑料布蒙上花束,才不至于冰坏。房美月早已在公司工作,应该说身边有的是陪她的人。可房美月一一谢绝后,回家等贾界。然而,贾界第二天早上才回家。房美月说,我不想问你跟谁在一起,但我有权知道,你连情人节这样敏感的日子都不回家,总该打个招呼吧?
向你请假?
起码,你被哪些美女们灌醉后,我能扶你回来!
还“扶我回来”?贾界不屑地翻个白眼,说你也不想一想,世界上属女人最贱,忌吃不忌打,见钱就眼开,能扶我回来的多的是,还差你一个?
吵惯了,深一句浅一句也不在乎了,可这样绝情的话,还是有点刺耳。房美月反驳了几句后,贾界腾腾腾跑到保险柜里,几下子就打开柜门,指着里边的现金说,看着没?这是二百万!这些钱,可以雇凶杀人两个班,能包养情妇数十个,如果在床上一把一利落,能找上百个女模特。贾界突然放开嗓子大吼:房美月呀,就你这样的,我一嗓子能喊来一个排!
房美月气得脸都变形了,光顾喘粗气了,贾界手指着柜子说:你少跟我扯没用的。要是受不了,咱就来个痛快的。那些钱属于你,还我个自由身!
房美月像不认识那样看着贾界,小嘴一扁,放声号啕起来。
“你好没良心呀!”房美月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升调。
贾界怒吼道:我还没死呢,不许你号丧!
话音落下,贾界像个瞎老鼠,可地转。房美月知道,这个动作就是家具家用电器们横遭洗劫的前兆。房美月哪还顾得上别的?立刻足球守门员救球般一个勇敢扑救,拖住了贾界的双脚。此后,任巴掌雨点般敲在她的后背、屁股上,就是不松手……
外头飘雪花了。雪花稀稀拉拉,却很大。微风中,雪花一朵朵画着大小不一的圆弧,或走若干个“之”步,扑向玻璃,扑向窗台,扑向任意的地方。它们跟屋内的两个人一样,失了方向……
说吧,选钱还是选我?
房美月仰起泪脸,看了半天不说话。
贾界不耐烦了,一抖腿,房美月的头一晃,嘴唇撕开一样疼痛。牙垫在唇上了。在贾界再次没好心眼子抖腿时,房美月抬起鲜血淋淋的嘴,说,我,不要钱。
看着鲜血把房美月的下巴画出好几道红线,贾界叹息一声,把金柜钥匙递给房美月:去,把它锁上。
这让房美月受宠若惊。别说管理呀,自从贾界一夜暴富后,她这是头一次摸到金柜的钥匙。当然,这也是最后一次。
关好金柜,房美月以为万事大吉了,赶紧过来讨好贾界。可是,当房美月拥上来时,贾界突然说,把钥匙给我。房美月交出钥匙后,贾界这才恢复久违的常态,轻轻擦去房美月嘴角的血迹,说,对不起……
房美月听了这三个字,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一头钻进贾界的怀里,号啕起来。但,只号啕了半声,就休止符般一个急停,咬紧嘴唇,抑制住自己狠狠地抽泣。抽泣得太猛了,气都出不来了。贾界抚摸着她的脑袋,叹息一声,说美月,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动手了。
以后,这成了贾界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只是,使用归使用,说归说。这是两码事。
1996年情人节,贾界再次彻夜未归。房美月真想也找朋友散散心。但,她没有出去。夜幕尚未降临,霓虹灯还在休眠,贾界就打来电话了,说他“晚些回去”。
好的,回来就好。房美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