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摆摊,让关雎小赚了一笔。
她买了些阳光敬老院的老人们日常需要的一些补品,还给明主任带去了一点小礼物。
明主任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性,也是阳光敬老院的主要负责人。
因为表情严肃,管理敬老院严格,赏罚分明,在敬老院工作和生活的人都叫她“明严厉”。
当关雎把大包小包的礼物和5000元钱递到明主任面前时,她那本就不苟言笑的眉眼顿时变得更加严肃了。
她接过礼品,却将钱推了回去,并没好气地说道:
“又乱花钱!有这些闲钱,不如攒着去实现你的目标。”
关雎可不怕她,甚至感觉到很是亲切。
她笑着又推了回去:“这钱您必须收着,要不是您女儿的签名照,我的东西很难卖出去。”
“我可没帮什么忙。你要是要给,给我女儿去。”
明主任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
她实在太心疼这孩子了。
但凡这孩子日子好过一些,她收了也就收了,但她的命实在太苦了。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关雎这孩子,是在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
明主任查完各位老人们的房间,确认无任何异样后,打算回自己的小房间休息。
正打算掏钥匙,却突然记起白天放在门前准备吸收太阳的花还没有搬回来。
听外面沉重的雨滴噼里啪啦,这些花可经不起这一整晚的折腾。
她这样想着,便打开门廊灯,开了门,准备去搬花,却没想到看见前方三米处躺着一个东西。
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个人。
她想也没想,赶紧跑进雨中,将人连拉带拽弄进屋里。
明主任将她在床上放平,并用一手掌将她额头下压,
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将她下巴抬高,使她舌根上台,以便打开她的呼吸道,然后用热毛巾将她身上擦拭干净。
正在明主任轻柔地擦拭着她的头发时,关雎一个咳嗽,意识恢复了清醒。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表情严厉,动作却很轻柔的女人。
明主任见她醒了,便说道:“去洗个热水澡吧!洗好了,不会感冒。”
她的表情一点也不温柔,语气甚至有点生硬,可是却莫名让关雎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记忆中,自己的妈妈也是如此,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擦头发。
即使自己很不乖,总喜欢动来动去,妈妈也不生气,只是温柔地说:
“乖阿雎,擦好了,不会感冒。”
也许,也许是记忆与现实有了重合,也许是人在脆弱时情感防线就会变得很弱很弱。
一向寡言少语、情感不外露的关雎,就在那一刻,扑倒在了明主任怀里。
将自己的所有苦难全部倾诉给了这个让她觉得温暖的女人。
早在关雎13岁时,温柔又爱她的妈妈去世,再加上发生那件事,对关雎打击巨大。
自此之后,她恨死了爸爸,她讨厌他的一切。
妈妈下葬那天,她呆在妈妈的墓碑前,跪了整整一天。
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哭。
一直到天黑,她拖着抗拒的身体准备回家时,一个满脸汗水、笑意盈盈的女孩一阵风似的向她跑来,并将她撞翻在地,两人滚做一团。
在天旋地转的那短暂的几秒里,关雎时不时看到远处漆黑的夜,时不时看到眼前女孩璀璨如流星般的大眼睛。
仿佛那晚没有出现的星辰,都躲进了女孩的眸子里。
她有点惊奇,都说人死了,就会化成天上的繁星。
这女孩的眼睛里,盛载星光点点,那是不是也载着自己刚逝去的妈妈?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女孩,并伸出手想去抚摸她的眼。
却听见远处一声女生大喝:“兔崽子,给我滚回来!”
女孩有一丝惊恐,随机又调皮一笑,立马拽起关雎,欢快地朝更远的黑夜跑去。
这个女孩,就是方小瑟。
她是关雎灰暗人生的唯一光束,是关雎在漫漫人生里前行迷茫或气馁时的灯塔。
她是个女孩,个子小小,男孩子的爬树、玩泥巴、采藕、钓龙虾、捉青蛙······
她却样样都精,还经常追着班上欺负她的小坏蛋们到处跑。
她成绩很差,做生意却了得。
夏天里卖冰棍,冬天里帮人遛狗,零花钱赚得666。
她野中带刺,却也偶有姑娘情怀。
对着心仪男孩满脸羞怯,绝对一副标准怀春少女。
她和她,本是世界两极。
一个阳光明媚,一个抑郁内敛,却出奇的合拍。
在关雎眼里,小瑟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和纯净。
她以为,她俩能这样幸福地度过春夏与秋冬,再到秋冬与春夏,一年又一年,直到世界尽头。
然而,在关雎14岁时,小瑟家发生巨变。
原本来和谐美满的四口之家,却没想到一直是个虚伪的空壳。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小瑟爸爸毫无预兆地从外地带回来一个女人和6岁的小男孩。
所有和善的脸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
小瑟妈妈又哭又闹,大人们在战争中打得不可开交,小孩子们也毫不闲着。
在这么一片全民皆兵的混乱下,小瑟妹妹拿起一个烟灰缸,狠狠地砸向小男孩。
小男孩没能躲过,顿时头破血流。
在男孩妈妈的软硬兼施下,小瑟爸爸将小瑟母女三人赶出了家门。
三人抱头痛哭,也只得去临近市的舅舅家。
“我以为我爸爸是爱我和妹妹的。”小瑟在信里写道。
她还说,虽然妈妈情绪不稳定,经常发脾气,偶然打她们,但至少她还是爱她们的。
关雎觉得,这不像小瑟。
她知道,小瑟一向嫉恶如仇、是非分明。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小瑟只是个半大孩子,是孩子,就总想拼命抓住最后一根名叫“爱”的稻草。
即使受尽寒冷,受尽辱骂,她只要怀抱它,天就不会塌。
但是,玻璃铸成的天空,在满是裂痕之下,又能支撑多久?
母女三人愁容满布了一些时段。
在看到舅舅容光焕发的再次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小瑟以为,天终于要放晴了,妈妈终于又能变成可爱的妈妈了。
正当她满心欢喜时,却被舅舅告知:“你必须彻底放弃学业,去酒吧当陪酒女赚钱。”
陪酒女?
小瑟不知道这三个字真正意味着什么。
但却依稀记得隔壁的隔壁的花姐总喜欢穿着花裙子,套长丝袜,烫着好看的波浪卷。
她觉得她很美,可是这么美的女人,却被泼妇一样的王婶按在地上打。
她撕碎了她的衣服,抹花了她的口红,满口咒骂道:“骚货,浪蹄子,叫你勾引我男人?”
人群围了一圈,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为花姐说上一句话,甚至连一句假惺惺的怜悯都没有。
她看着女人们嫌恶地叫喊咒骂着,在嘈杂的人声中,她听到了“陪酒女”这三个字。
多么肮脏的三个字啊!
多么受人唾弃的三个字啊!
小瑟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舅舅,又转头看了看侧着身,不敢与她对视的妈妈。
声音颤抖地问道:“妈妈,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躲在阴影里的身影抖了抖。
良久后,妈妈转过头,走上前,双膝扑通一下,跪在了小瑟面前,双手来回搓起来,泪水直下:
“小瑟,求求你,帮帮妈妈,帮帮妈妈。只有这么做,妈妈才能赚很多钱,才能带着你和妹妹过好日子,才不会被你爸爸看扁啊~~”
小瑟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双眼血红,面目可憎的女人。
这是我的妈妈吗?
我的妈妈,明明双眼总是弯成月牙,明明她是好看的,温柔的,娴熟的。
面前这个女人与她,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我的妈妈,到底去了哪?
“小瑟,求求你了,你也不想妈妈受苦,你也不想妹妹受苦对不对?”
女人再靠近一点,两只干枯的手,抱着小瑟的脸一顿猛亲。
小瑟不言语,也不反抗。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掉进了荒芜的干井里。
那个井很深,井底有没过双脚的水,还有潺潺细流不断注入。
她大声呼喊,却无人回应。
她双手双脚并用,拼命往上爬,却屡屡失败。
天空的黑暗一片片压下来,脚下的水已经没过了自己的胸前。
小瑟害怕极了,天与水,仿佛要把她压成肉饼。
就在这时,她听见很远很远妈妈愤怒地呼喊:“小兔崽子,吃饭了。”
那是一声爱的呼唤。
它像一股股强大的力量,让慌乱中的小瑟放松,并蹬起了狗刨,努力地游到了岸边。
“小瑟,妈妈求你了。你就答应吧!”
在快成功的那一刻,更加凄厉的哀求声进入她的脑海。
她全身力量迅速消退,四肢一软,双脚踏空,跌入水中。
她不再挣扎,她绝望地闭上了眼,任凭自己掉入深潭,掉入无边的恐惧中。
“我以为妈妈是爱我的。”
小瑟将所有事情告诉关雎后,说了最后一句话,便失去了联系。
关雎发疯似的四处游走,企图找到小瑟。
她知道,小瑟此刻身处地狱。
可是,关雎不怕,她想和她一起下地狱。
只要有两人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小瑟却销声匿迹了。
她忘记了曾经她们拜把子时立过的“不离不弃”的誓言。
她忘记了她们抱头痛哭却互相鼓励的力量。
她放弃了,她选择孤军奋战,而不是与她并肩作战。
关雎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她拼命的走,拼命的寻找,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乌云来了,雨来了,黑夜也来了,可是想找的人却始终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