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旅游,徜徉在高山大川里,山石嵯峨,绿色满眼。目遇之,静;耳听之,幽。心情被过滤得澄净,人少处,胡乱大呼小叫一回,聊发少年狂,暂时忘掉了生活中的诸般烦扰,求得心灵的一时之安。山水游的景区都是以险、峻、清、幽来吸引眼球的,得其中一字尽得风流,四字全占可谓是上上之境,不险处加得更险,不幽处拓得更幽,未免有了许多人工痕迹。导游无话找话,偏指着山水编排故事,这块石像猪,那片水像川,乱说一通,反倒坏了兴致。
山水绝妙处,大都是一挂水从山顶飘下,山石阻挡,水跌作几段,形成白布一样的瀑,顺山涧曲折斗行,汇流而下,聚成冷幽幽的石潭。人自潭边循着水路向上寻去,在悬岩绝壁处,山石光滑,猿亦难攀,依山势架了悬梯,行在上面,险象环生,朝下望头晕目眩,朝上爬梯高入云,脸几乎蹭着他人的屁股,头几乎顶着他人的脚底,呈直立状一步一步向上爬,两腿索索,两股战战,汗出如浆,气喘如牛,心慌气短,欲下不得,欲上不能,深谷里纵使有千般景致,也无心留恋,一心只想脱离险境。
待到脱离了险境,跌坐石上,喘息甫定,惊悸四望,来时梯已入雾,上山阶正钻云,云烟苍茫,遮断上下两端,又向面上生来。树静,水幽,山云蒸腾,置身大山,空旷寂寥,心里有了一些害怕,腿偏又软得站不起,遂生出来千般后悔,自言说,何苦来着?掏钱买罪受,下次再来,自己是孙子。
回到家里,照旧去过他的波澜不惊的生活,上班无味,老妻无颜色,想想年岁,爬官之心渐渐有些淡了。又看不惯同僚们争宠邀功的琐碎,油盐酱醋,诸般纷扰,弄得十分无聊,又开始向往青山绿水中的一日闲了,早把发的誓言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心态正如妇人生孩子,临床时的阵痛,使她承受不住,脸虚胖,髻凌乱,衣衫不整。平素里再整齐的妇人,此时也顾不得羞,叉开腿躺在产床上,一任医生摆弄,一阵疼袭来,杀猪一样叫,胳膊腿痉挛。肚子里的冤家,时辰过了,偏偏赖着不肯出来,唤丈夫近前来,掐住他的臂,咬了银牙,狠劲一掐,掐出一片青紫,狠狠骂他:“都是你,都是你,杀千刀的死鬼,图自己快活,叫老娘遭此横罪。”嘴里恨着,眼里冒出泪花来。丈夫讪讪地抽了手,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又不能吱一声。更是一阵疼排山倒海地袭来,妇人扭曲了身子,又要捉丈夫的手,丈夫让她捉不住,妇人自己咬了牙,发狠声道:“再要让你沾了身子,就不是人。疼死疼活的,你倒快活。”
谁要把妇人的毒誓当作一回事,谁就真是小儿科了。毒誓发就发了,该快活还是要紧快活。要是那丈夫因了妇人的毒誓而从此不主动招惹她,看着妇人饱满的欲望而退避三舍,妇人勾他,他又畏缩不近前,妇人又要恨他:“杀千刀的,妇人的话算得话吗?你是块木头?”
妇人的毒誓算不得,官们的誓言算得了吗?由此联想到官场,官们大都是发誓的高手,反腐倡廉的口号喊得比任何人都响,不但大会小会逢会便讲,而且动真格的,当着下属的面,把别人送的烟酒全数交出,并且把拒贿拒腐的经过说得有声有色。拍着胸脯,语调激昂,历数贪婪败坏社会风气之罪,谆谆告诫同僚和下属要戒贪戒腐,并且衣着朴素,务实而亲民。群众暗自庆幸,终于遇到了一个百里挑一的清廉领导,是单位之幸,群众之福。就在大家为他而信服而感动,商议请记者为他写一篇清廉的报道的时候,不料东窗事发,他因为巨额的贪污受贿被“双规”。群众从迷惘中始省过来,原来,又遇到了一个“空手道”。群众遇到的“空手道”玩家不少,唯有这一个,玩得大家几乎信了,可见人家是上了段位的。
空气流动,形成自然的风,个人也能制造些风,风在风中,不显其锋。誓在语言中,不过是一种特别一些的语言,完全不必要把它太当回事。誓的前面特意加上一个“毒”,就和演讲、指示、重要讲话等文稿上,加上“重要”二字一样,仍然不过是语言。语言的形式不同,仍然不过是语言,和风在风中并无两样。遇到发誓之类,不论语调如何激昂,态度如何坚决,我们尽可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