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不小了,才混个副科,混上副科便像穿上了一双魔鞋,身不由己需要不停地旋转。首先,你得努力往上爬吧,正科,副处,正处,一个个光闪闪的台阶都在前头笑眯眯地招手,召唤你一个个去攀登。为了铺平道路,减小阻力,你得把自己打磨得油光水滑,你得创造润滑的人际关系,见了上司,你得笑得肌肉发痛,见了同事,你得满脸含春使劲周旋,真是心神俱累,还不敢发展小蜜,再与女人们分配精力,不累死才怪。
双休日可歇歇吧,怎奈心情不佳,见什么烦什么,锦绣文章也读它不进,老婆唠叨,杂事扰烦,十分钟就看完了电视的三十个频道,百无聊赖,说话也恶声恶气。这心绪,这气色,打麻将准输,看喜剧准哭,赶紧换一下生活场景吧,于是,我到松树林去了。
松树林是县城东郊的一片丘陵,距县城十来里远,这里丘陵起伏,种植了百十亩松树,都长有碗口粗细,黑黝黝地覆盖了丘壑,倒是十分幽静,闲坐松下,听听松涛,捡捡松果,远眺山岚,纵情嬉笑,拥挤的城市里是再也寻不来这份闲情了。无奈是,近年来这里先后修筑了大大小小七八座庙宇,如来、观音、城隍、土地诸神都来分享这里仅存的一点儿清静,香火日盛,仅有的这些清幽眼见着将要被喧闹占领了。
把摩托车支在松林边,信步走入林莽深处,深深浅浅呼吸一阵,一颗松果嗒然落地,抬头看,天空被密密的林梢分割成星星点点的空间,一阵树叶摆动,一只毛蓬蓬的松鼠正在枝丫间跳来跳去。听说这小东西貌极温顺,其实性子刚烈,如果人们专门逗它,它摘只松果扔地上,你把它捡走,再扔一只,再捡走,松鼠就会气得吱吱乱叫,你把它捡拾的准备冬储的松果全部掳走,这小东西生了气,会自己在树上寻一树杈,挂住脖子吊死。胡思乱想一阵,不知不觉间,胸中郁闷之气渐渐散去,心平气和起来,选一块平地,靠着树盘腿坐下,双手合十,低眉瞑目,排除杂念,学一学僧人入定状,做一回红尘外的自在人。
四周很静,静得温柔,十月下午的斜阳金黄黄地铺天盖地,树干半阴半阳,投射进林中的几条光带斜照身上,没有风,温暖极了,我做着这入定之姿,渐渐地,一阵睡意像潮汐一样缓缓涌来,我进入了初眠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似有微风,又捉摸不住,神智活跃一些,仄耳再听,似是吟诵之声,一串串音符轻轻地连绵不断,中间杂有金玉相碰的悦耳之音,再听,若断,再听,若有。美妙极了,使我整个身心浸入幸福的感觉中,这种感觉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是一种温暖的神秘,是一种禅意的沐浴。美妙得无法言传。我一动不动,生怕一动就惊走了这平生未遇的美妙感觉,任幸福的潮汐一波一波从我心上流过,漫过我,漫过丘壑,仿佛铺天盖地金色的阳光在用温柔的小手抚摸着我。
……
不知坐了多久,感觉阳光渐渐有些稠密,神秘的吟诵之音还是那样缥缈,有时距我很近,又似乎距我很远,抓它不着,只是浓厚地从丘陵上漫过。我的腿坐得发麻,扶着一棵树站起来,天色已然昏暝,腿带着我不由自主地迎着那神秘的声音走去,走愈近,吟诵唱和之声愈分明,声音导着我穿过一重庙宇,又穿过一重庙宇,最高处的三清殿里,有六位道人正在佛前诵经,声若唱,又若诵,鼓儿沉,木鱼儿轻,磬儿敲出金石声,他们合奏出的神秘诵经声像是极有穿透力,一波一波弥散向松林去。
此刻,红日西沉,彤云漫天,金黄的光柱从云中穿出来斜照殿宇,殿宇凭空里显得更加高大、庄严、温暖。禅意仿佛渗透了我的心灵,我感到一种幸福的战栗,一种幸福的晕眩,我的身子似乎像泥一样,把持不住,一点一点融化在金黄色的佛光和诵经声里。
暮霭沉沉,有僧人自殿内出,只见我心神俱醉的模样,说:“施主,天已晚了,烧香明天再来吧。”
我回过神来,说:“我是被诵经声引着,再也走不开了呢。”
僧人微微一笑:“施主原来是有慧根的。”他随口念了一个偈,四句,我听得不甚真切,其中两句似乎是:“无边刹景,自他不隔毫端。”
以后,那神秘之音长久地使我沉醉,使我回味,渐渐地心平气和,爬官之心竟有些淡了,我拥有了平静和闲适,常常写些清闲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