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好雨水,麦子稠得浓密如毯,纷披的长叶蜡浸过似的,油绿油绿,并提前秀了穗,青色的麦芒一簇簇的,墨绿墨绿地罩严了每一寸土地。风使劲推了推麦田,浓密的麦子只是微微晃动,推不动它,风只好在上面跳舞,在这里翻动了一窝绿浪,又到那里翻动了一窝绿浪,涟漪一圈一圈地波动着,麦穗颤荡着,波纹很快便静止了。浓绿的麦田边上,是黄灿灿的油菜,浓绿与金黄交替着铺排着,伸展得很远很远,一幅画儿一样。田埂上长满了红的、蓝的、白的、紫的各种颜色的野花,有的还举着一丛一丛细细的花骨朵,大部分都笑着,像是一只只五颜六色好看的眼睛,它们在春风里晃呀晃的,顾盼生姿。
过了谷雨,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了许许多多鸟儿,栖在村庄许多如伞如盖的树上,在浓密的树冠里钻进钻出,一只只轻捷的影子,在田野里掠过来又掠过去,蓝天白云的天空下,洒满了它们清脆的婉转的叫声,“咯咕咯咕……”这是布谷,“滴哩哩哩哩哩……”这是黄鹂,“叽叽叽喳喳喳……”这是麻雀,“骨碌骨碌密……”不知是什么鸟。一群雀儿落在电线上,宛若五线谱的音符,谱写着春天的乐章。
湿润的月不很圆,淡淡地在天上,一朵薄薄的流云把月掩起来,月更朦胧了,七八点青白的星星,银钉一样撒在月儿旁边。天幕不是纯黑,而是黑中略带了一些青,猛不悄地,二三十个雨点落下来,疏疏地打在人们身上脸上,有些凉凉的感觉,人们谁也没有在意,二三十个雨点落下来,天便也忘了这件事。月儿从浮云里钻出来,比刚才黄了一些,又嫩了一些。月色下的大地,便恍恍然如在梦中。
这时候走在田野里,田里的麦子油菜已经辨不出本样的颜色,只是一块连着一块略青的淡黑色,黑得重一些的色块是麦田,黑得淡一些的色块是油菜。夜露下来了,空气湿湿的,深深呼吸一口,连身体里头也水淋淋的,麦子的味道是淡淡的新禾的微香,油菜的香味里有几分辣,野花的香味里略有些苦,河水是清爽里带着水草的腥,蛙儿“呱呱”地叫,纵身入水,溅起一片水声,搅乱了水里的月,月儿闪烁着,一晃一晃地,又合在了一处。这时候,和心爱的女孩,坐在小河岸边谈情说爱,我觉得真是天下最美妙的事情。田野很静,河水在脚下汩汩流淌,朦胧的月光下,河水柔曼地反射着碎银一般的光,抚着女友微凉的臂,相偎相依在迷人的诗意中,互相搂抱着不说话,甜蜜地谛听夜的声音,看村子里的灯火明明灭灭,任凭心儿“怦怦”地跳。哦,这是人生美的极致,人生有一次足矣,可惜这只是我的梦。
明早再去看,淡紫色的蚕豆花已经开了,肥嘟嘟的胖蚕豆正结了荚,豌豆花也开了,白生生的荞麦花开了一坡,昨天黄灿灿的油菜花略有些蔫,阡陌边的野花沾了昨夜的露水,都把花儿垂着,麦子已有了三分黄,在眼前看不出来,远远望深绿色的麦田,十分里黄了二三分。正是扬花的时辰,轻柔的南风多多做媒吧。
待到麦子黄到六七分时,春也快要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