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千世界亿万生灵,命运从不给选择出身的权利。
然而未来从不是定数,没有人注定慵懒度日能一世荣华富贵,也没有人注定日夜辛劳会一生碌碌无为。
天道之下皆为蝼蚁,这世上没有天生的英雄去拯救处于危难的人,有的是一个个凡人舍生取义创造奇迹。上天给了我们挑动命运织线的权利。
就是现在,你所踏下的每一步,都决定着未来的不同可能。
塞外风雪有点大,冷风探进脖颈,站在城头的将军身体不住哆嗦,只有半身的盔甲套在枯槁的身体上显得十分空荡。将军紧了紧领口,要是有口酒就好了,还能暖暖身子。
连续两年天灾,士兵们种的田颗粒无收,北通门粮草早就告急,这点了一年烽火没有熄灭过,多次派人外出求援也都杳无音讯。大家唯有怀着救援随时会到的希望勒紧裤腰带过活,一个个都饿得瘦脱了形,现在来说,能有个能填肚子的东西就已经是奢望。
将军眺望无边白色大地,叹息一声,脱壳的盔甲随风摆动,锐利的眼神也蒙上一层阴影。这一年多,没等来粮草,没等来蛮夷入侵,却等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异兽袭击。
袭城的异兽身长丈余,形如无翼穷奇,覆满黑色鳞甲,普通武器破不了防御,唯有用巨木重锤等大型器械才有机会震杀。最可恨的是异兽身死不到半天就化为黑烟只留下黑色印痕,倒是残余的恶臭能持续数天,至今没有可以利用起来的办法。
异兽刚开始那会儿一个月才来一波袭城,每波也就来个三五只,它们四爪锋锐削铁如泥,每次袭城士兵死伤众多。近半年来每波袭城的异兽数量呈几何倍增长,频率也越来越勤,城内兵士几乎因此死伤殆尽。回头看这还在燃烧的烽火,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援军还不来?”将军松开攥紧的枯手抓起一小把雪放进嘴里含化,猛然又一阵狂风卷过扬起漫天飞雪,身后三丈黄旗猎猎作响,紧绷的态势好似随时会被扯裂。旗杆随风摇动与孔洞不断撞击发出惹人心烦的声音。将军从角落找来几根楔子插进孔洞,挥舞顺手捡来的石头敲敲打打固定好旗杆,总算安静了不少。将军在牙旗前伫立良久,呼出一口浊气,像对待多年的战友般轻拍旗杆:“再坚持一下。”
上马道下的少年将最后一具尸体安置到干柴堆,打个火石点燃,淋过火油的柴堆蹭一下整个燃起,大火迅速吞没干柴堆上密密麻麻的尸体。少年在火势蔓延之前就远远退开,累得瘫在上马道。
干柴堆上的尸体都是少年的亲人。他叫姜小白,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被士兵们从战场捡回城里。城里没有专门给孩子的吃食,不等将军发话,一群大老粗就集资去隔壁丰城牵了头奶牛回来提供奶水。本来想把姜小白送个好人家养了,一来边塞之地百姓稀少难找人家,就连他们北通门整座城都没个百姓只能屯田自养,二来他们处得越久越是舍不得送人,他门干脆把姜小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留在北通门抚养。对姜小白来说躺在干柴堆上的每一个都是他亲人。姜小白双手使劲在脸上揉搓,努力抹去阴沉的颜色,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泥土,向城头的将军走去。
将军姓谷,十分平易近人。士兵们喜欢喊他老骨头,姜小白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也不懂得尊卑之分,平时也喜欢跟着大伙儿和将军胡闹,还好将军并不在意这些。
姜小白张牙舞爪蹿到老骨头面前,一切看起来都和平常一样。
老骨头轻轻用指尖抵住姜小白的额头,他便不能再靠近半分。远远望去,枯瘦的七尺老儿站着还是比这未长成的少年要高大太多,触碰不到老骨头的姜小白气急败坏惹得老骨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一只手把小鸡似的姜小白提起放到脖子上。
嘭!
一声巨响,老骨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和姜小白一起被突如其来的气浪掀翻在地,姜小白刚伸手想去抓远处的老骨头,五脏六腑一阵翻腾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小白被滚烫的地面和充斥鼻腔的烟尘折磨醒,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这里还是北通门吗?周围火海正在向他蔓延,残垣断壁还在不断传来崩塌的声音,每吸一口空气肺部都觉得火辣。尽管浑身疼痛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老骨头站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老骨头?”姜小白向前走了两步,发现老骨头背后多了根利刃。
老骨头的身体缓缓离开地面,脑袋耷拉到一边头盔跟着滚落在地,下垂的四肢和只有半身的破烂盔甲一齐轻轻摆动。老骨头的身体慢慢向一边移动,一个金甲女子出现在眼前,她手持的长枪已经贯穿老骨头胸口,姜小白只觉得心口刺痛,好像那一枪是穿透了自己的心脏。金甲女子冷艳的脸上毫无表情,长枪挑开了老骨头枪尖就向姜小白刺去。
“老骨头!”姜小白完全不在意女子的长枪,三步并作两步奔向被挑开的老骨头。眼看枪头就要扎进姜小白胸膛,远处一阵破风声极速靠近,是一柄龙胆亮银枪射向金甲女子,金甲女子收枪去挡。
来人是一个白袍将军,穿着一身银色甲胄,他的亮银迅速枪翻飞连刺不给金甲女子喘息机会,两三个回合便将金甲女子压制地连连后退,正当形势一片大好异变陡生,一只金甲异兽不知从何处窜出挡在金甲女子身前,银甲将军将虚刺金甲女子的一枪借着冲势脚下发力以全身之力向异兽心口刺出,亮银枪并没有如料想中那般刺入异兽心脏,只听得一下金属交击之声,枪头直接给折飞了出去,亮银枪的白蜡枪杆受力弯成个深深的U字,白袍将军借着白蜡枪杆弯曲产生的巨大反弹之力脚尖点地后退到姜小白身边。
白袍将军脸色凝重,刚才那一枪可是刺了个结结实实,亮银枪跟随他多年日日保养,绝对不会轻易断了枪头,远远看那异兽金鳞被刺中的地方只留下个比较深的白色印痕,只得将白蜡杆丢到地上,又不知从何处取出柄一人多高长度的陌刀,刀身漆黑,光刀柄就有整个刀身的近三分之一长。
白袍将军头也不回对姜小白挥手让他快走。现在金甲女子有金色异兽相助他没有半分把握,故而不敢贸然上前对战,好不容易救下的姜小白继续留在这里反而是个拖累。
姜小白一年多来神经紧绷,他活着的亲人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连遭变故心神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白袍将军双手执陌刀刀柄,刀尖点地:“我是丰城统领王睿,你是何人?为何袭击我北通门!”
金甲女子也不答话,左手金环一闪,飞到了金色长枪之上,光芒闪过,金色长枪竟然变成柄方天画戟,抬手就向王睿劈去,这速度比刺姜小白那一枪要快上许多。金甲异兽坐到地上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爪子,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这一戟的速度之快王睿也只是堪堪侧身避过,要是慢上半分就是这女子手下亡魂。此时身后传来大队人马奔袭声音,王睿知道是大部队到了,只要拖她片刻就能扭转局势,然而金甲女子攻势不缓,王睿被压制地几乎喘不过气来。金甲异兽听到动静也停下舔自己爪子的活计,完全无视姜小白向驰援而来的大部队走。
就在金甲异兽擦身而过的瞬间,姜小白神智恢复一丝清明,赶紧向老骨头被挑飞的方向跑去:“老骨头,援军,援军来了。”
等姜小白走到老骨头跟前,他的身体已经在熊熊火焰里噼啪作响烧得变了形,但是相处多年姜小白能认出来这焦黑的身体就是老骨头。姜小白两行热泪划过脸颊,跪在老骨头身旁,伸手缓缓向火焰里的老骨头抱去:“老骨头,快起来,不要和我开玩笑,快起来,我答应你起来的话我以后不胡闹了。”
姜小白抱着老骨头的尸体,火焰生生灼烧姜小白,散发出阵阵焦糊味,他的眼里渐渐失去神采:“好温暖,老骨头。”
姜小白感到后颈一疼,眼前一黑,身体被拉出火焰。
身后一个手持拂尘的宫装女子往姜小白嘴里塞了不知什么东西,又将浑身烧伤的姜小白横抱起来,看了一眼他烧得黢黑的面庞长长叹息:“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