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深夜,不能用乍暖还寒来形容,但也夜露深重,尤其是早早换上短袖的几个年轻人,更觉得寒气逼人。好在现场取证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女尸也已送去尸检,崩紧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可以得到片刻喘息,然而赵新成却有些茫然若失,嘴唇蠕动着叹道:“7年了!”可惜这句微弱的感慨除了周渝信没有任何人听到,即便心存疑惑,他也无意于触碰他人的心事,更不会随意窥探他人的隐私。
第二天一大早,赵新成就拿到了女尸的尸检报告,他匆匆浏览了一下:“氰化物?中毒死的,这么说是故意杀人喽?”周渝信始终眉头紧锁,他看得比较慢,过了几分钟才回答:“不一定。”接着就不说话了。赵新成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周渝信的解释,不由地皱起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啊!你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别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哎呀,总有一天,我非得心梗不可!”说着还装腔作势地捂了捂胸口。不过周渝信没什么眼色,始终不为所动,慢悠悠地念着报告:“‘死者生前患有脑癌,已发展至晚期。没有抵抗伤。’不能排除她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做出极端的选择。”赵新成嗤笑了一声:“你说的看似很有道理,但是氰化物是禁止私人买卖的。”赵新成继续问:“尤其死者是一个缠绵病榻的癌症患者,她如何能够取得氰化物呢?”然而周渝信却没有正面回答赵新成的问题,反问道:“为什么不能呢?”赵新成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反驳,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癌症晚期是很痛苦,但是···但是人的求生欲,很强烈的,你,你不能,不能仅靠几行字,就猜测死者,死者是自杀的!”周渝信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赵新成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些费解地说:“我没有说她是自杀的,是不能排除自杀的可能性。”赵新成这下是什么话都被堵回了肚子里,涨红着脸憋出一句:“迟早我会被你气死。”
低垂的天花板,统一单调的深色装潢让本就狭小的审讯室更显压抑,汪成林独自坐在审讯椅上,拷在桌面上的双手被限制了自由,只能保持坐着的姿态。警察还没有来,对面的座位空荡荡的,但是也许他们正通过黑漆漆的镜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低着头躲避镜头冰冷的视线,他想稍微松口气却控制不住狂跳的心,他可以听到墙上钟表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却不敢转头去看。跳动的指针一下一下就像在心脏上鞭打,激起一片焦躁的涟漪,渐渐扩散至全身。他尽力想控制不自觉抖动的双腿却无济于事,抖动的频率反而越来越快,甚至连带着坚实的审讯椅发出了哗啦啦碰撞的声响。“啪!”他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抬头看向发出巨大响声的地方,却被刺眼的审讯灯迷红了双眼,模糊间他看到了监视器闪烁的红点,还有两个人。不自觉滚动喉结咽下口水,数滴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滚动,不知是额头渗出的汗珠还是无意间流下的泪滴。是后悔吗,是害怕吗,汪成林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从踏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思绪就是一片混乱,只记得:绝对不能开口!
面对缄默的嫌疑人,赵新成憋了一肚子的火,忍到审讯结束,只剩和周渝信两个人的时候,他才狠狠地踹翻了凳子,怒声发泄着:“妈的,毫无收获!”周渝信丝毫不受干扰,他根本不明白赵新成为什么要发火,又有什么是值得发火的:“我们不是毫无收获,已经知道他叫汪成林,本地人,职业是···”
“啊!非要这个时候吗?非要这么抠字眼吗?”赵新成觉得自己都要气炸了,偏偏还有人火上浇油,早就失去了什么前辈的风范,也管不了什么同僚之仪,一把揪住了周渝信的领口,连声质问:“周渝信,你是真的看不懂脸色还是故意的?你脑子有问题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惹人厌?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赵新成还想继续说什么,又顿住了,他猛然注意到一个失败者的脸,一张恼羞成怒的脸倒映在周渝信漆黑明亮的瞳仁中,如此丑态!赵新成再也无法直视这双眼睛,默默地松开了双手,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意志消沉:“你知道吗?我做警察已经10年了!10年了,我还是一个小小的穷乡僻壤的刑警队长,毫无建树!可是,你以为我想这样整天嬉皮笑脸混日子吗?你以为我不想做点什么功绩吗?你以为我想做一个社会的蛀虫吗?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在周渝信的印象中,赵新成一直是一个乐天派,可是今天,周渝信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还是一副面瘫脸,耳朵尖已经红彤彤的,他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也不懂要怎么安慰,只能委屈又干巴地说:“对不起,我比较笨。”连安慰人都这么直愣愣的,赵新成出神地看着周渝信年轻朝气的脸庞,正是少年意气,风华正茂的时节,多么令人羡慕!可周渝信懵懂的眼神却分外刺眼,即使紧闭着双眼也无处可逃。赵新成明白周渝信只是一个无辜的导火索,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憋屈,他也不清楚自己曾经的抱负,更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晦暗的嫉妒,可是心里再明白此刻也拉不下脸,偏偏遇上个丝毫不通人情的周渝信,没个台阶下,只能小声嘀咕着:“真是荒唐!我为什么要和你讲这些废话?”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子突然闯了进来,兴奋地喊着。换做平时,赵新成一定会好好调侃,不过今天这臭小子却误打误撞做了大救星,无意中缓和了屋内压抑尴尬的气氛。
赵新成如释重负,无声地长舒一口气:“怎么了?找到什么了?”
“赵队长,我们找到了死者生前住院的医院!材料都在您办公室呢。”报信的人一脸高兴:“这下我们可就知道她是谁了!”
“什么?”赵新成是真的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开心得差点跳了起来:“太好了,只要能确定死者的身份,就好办多了。走走走,快看看去。”
“是啊,我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了。”
待走到门口,看到报信的小子慌慌张张已经跑远了,赵新成才顿住了脚步,状似不经意地犹豫着开口:“小周,我···今天我情绪有点失控,对,对不,抱歉,我说的话,确实过分了。”紧随其后的周渝信随之停住了脚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淡淡地回答:“没关系。”
虽然还有点尴尬,但天性豪爽的赵新成很快就会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至于周渝信,也许真的是没开窍吧,他根本没搞懂刚刚发生的一切,也不太明白赵新成为什么会情绪失控,甚至觉得麻烦。还好飞速运转的大脑告诉他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而他只要忠实地践行大脑的指令。
通往办公室的路很短,周渝信却觉得走了很久,时间流逝的速度异常慢,他好像又出现了幻觉,是谁在耳边低语:“周渝信,你要学着做一个普通人啊!”周渝信突然笑了,可能是太久没有做过笑的表情,看上去僵硬又违和,只持续,不,只闪过一瞬,无声地期待着奖赏:“我做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