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月夜之下,这一声惨叫自那小船上二人之一发出,这二人其中一位是成都的胡姓富商,还有一位则是他的保镖兼跟班,也算是个江湖硬手,但是当下两人却都略显狼狈。
一身夜行劲装配以遮面黑布的柳寒芳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一边讲话一边擦拭染血的手。
“箭没毒,我这药很好,养个些许日子便无大碍了。胡东家,我们的规矩想必你们是十分清楚的,倘若客官银子带得够的话,江湖规矩,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胡老板面色苍白,颤颤巍巍地指着柳寒芳。
“好个替人消灾!你们言而无信!之前我便和你们言定好了,钱也付了,你应当安全送我们回去!”
柳寒芳摆摆手,笑出了声来。
“胡东家这你可说笑了,什么叫我们言而无信,之前你说的只是江湖中人要杀人劫货,可没说锦衣卫会来掺和这事啊。”
胡老板一楞,他断然没料到居然连锦衣卫也来了。
这下事态便更严重了。
“东家你算算,现在有多少人在追你。从金陵城出来到这里,前前后后一共有三拨人,我帮你解决了两拨,最后一拨人后头还跟着朝廷的好几条狗。做我们这行的,要么山穷水尽,要么利欲熏心,通常是不大愿意去跟那群人打交道的。”
柳寒芳眉毛一挑。
“我现在很为难啊胡东家。”
胡老板左右思索,发现情况确实不太妙,他眼珠子一转,一张肥脸立马堆上笑,语气一改,他道是:“这位兄台,你看这样如何,你将我们安稳送回成都,事成之后,我再付你三百两银子,这样如何?”
柳寒芳禁不住一笑,摇摇头。
“三百两?胡老板不太惜命啊。兜里好几件宝贝拿着,还缺这三百两?”
他突然面色一凝,盯着胡老板凑了过去。
“银子不够,得加。”
胡东家老脸一阵抽搐,手里的宝贝他是一定要带回去孝敬人的,这个机会难得,不然以后一家老小都没有好日子过。
他心一横。
“五百两,如何?”
柳寒芳不依。
“要不这样,你现在赶紧划船到上面那个渡口,划得快兴许后面的人追不上,然后你们在就近的口岸改走陆路,在路上再寻几个江湖好手,运气旺的话,说不定能安稳回到蜀地。”
“老朽再退一步,八百两!一口价!就八百两!”
胡老板的手在颤抖,他为了买手里那几件宝贝已经花出去了大半个家当了。
柳寒芳摸索着下巴,看了看天上悬着的一轮皎月。
“啧啧,月华如水,今儿实在不算是个逃命的好日子啊。”
胡老板无奈道:“你究竟要多少?”
“好。我猜胡老板此次远道而来,手里定是拍了不少宝贝准备回去做孝敬,怎么说你在蜀地怎么也算小富贾,我也不狮子大开口。你手里最贵重的那玩意到底什么渠道来的你多少心里清楚。但是边上这把刀的来路恐怕没有人能比我更清楚了,它凭你的身份拿不起,认得的人也不多,但若是有朝一日被人认出来了。”
柳寒芳顿了顿。
“会掉命的。”
他随即拍拍手。
从他身后的一棵树上立马跳下来一位蒙面剑客。
那名剑客身法利落,脚步轻点,几个闪身便来到船边。
“第三拨人我解决了,不过他们尾巴上的锦衣卫要到了。”
听得话语,胡老板沉默不言,摸着那把被黑布包裹着的长刀。
刀身细长,刃如秋霜。
相比于平常的刀剑,这把刀又重了太多太多。
当初他一眼便相中了这把刀,在这把刀上花的银子仅次于最贵重的那件宝贝。
“这把刀的真实来历胡老板你并不知晓,还是不要给自己平添那么多麻烦。”柳寒芳低声道,“把它给我,我保你安稳回到成都。这个交易,做还是不做?”
清风掠过,林中树叶发出阵阵颤抖声。
这让得本就紧绷着的胡老板又更加紧张了几分。
他是个生意人,也是个聪明人。
先不去思索其中的原委诡诈,就是先前的那一番争斗就让他受了不小惊吓。以为捡了便宜的他没想到居然如此凶险,这里可不是巴蜀,钱花得七七八八,带来的人也死得七七八八了。
其实打一开始他心中就已有了决断。
他将厚重的长刀双手递了过去。
他笑道:“大家都是江湖路人,那就多谢这位兄台了,还望兄台莫要食言。”
柳寒芳双手接过,将包裹的布条打开。
是它。
如果四周无人,他真的想对它说一句好久不见。
他点点头,旁边那位黑衣剑客即刻心领神会,上船摇桨。
夜风乍起,点点浮云掩月。
小船徐徐泛入河中央,他望着小船,耳中却是听闻到身后的林中逐渐清晰的的急促步声。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贼人!休走!”
霎时间,身后漆黑的林中猛然窜出来一个黑影,手持绣刀直劈而来!
柳寒芳神色自若,回身抽剑!
一道寒光自剑鞘中涌出!
叮!
短兵相接。
僵持只短短一瞬。
高手!
顶级高手!
从林中杀出来的这名锦衣卫顿感大惊,方才月下见此人虽然身形虽高却略显消瘦,双刀对碰只一瞬,他虎口炸裂,竟是已承受不住。
此番偷袭不但不成,反倒吃了大亏。
他心头一阵骇然,及时后退卸力,当另做打算。
却不料眼前这个黑衣人却宛如一个鬼魅般,瞬身闪过,一双大手已然覆上了他的脸。他整个头瞬间陷入地下,胸口还挨了一计重踏。
他顿时仰天喷了一口血,头一歪就晕了去。
与此同时,林中另一名锦衣卫也是疾驰而来,低位执刀,直击柳寒芳的腰身。
柳寒芳再度挥刀。
蛮横的劲道让那把绣春刀瞬间弹开。
那名锦衣卫还来不及反应,他的身后已然多了一个人。
柳寒芳一记扫腿,同时身形如风,迅速跟上,于空中给了那人一记手刀。
那名锦衣卫腰上突然传来一股剧痛,他整个人倒飞出去,脖颈一沉,也瞬间失去了意识。
两名大内高手,万里挑一的锦衣卫瞬间便同死了般。
柳寒芳尽敛杀意,查看一番,确定两人都彻底昏死过去,他将刀缓缓提起,正要收之入鞘之时,却忽闻。
“刀下留人。”
柳寒芳不紧不慢收好刀。
“大人误会了,鄙人已经好多年没开杀戒了。”
自那林中又缓缓走出一高挑身影。
一张脸棱角分明,英武冷冽,他抱着肩膀,怀里放着一把绣春刀,一身青绿飞鱼服,气宇不凡,却又透出丝丝阴沉,下巴上留着点点胡渣。
两人很有默契一般,开始并肩沿着河岸走。
柳寒芳道是:“不知田大人,方才看得可还尽兴?”
“下手太狠,我这次来手里头带的能用的人不多,你这又给我折了俩。”田秋生撇了撇嘴。
“唉,出来一趟,活没干成多少,倒是受点伤挂点彩,也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说对吧。”柳寒芳打趣道,“不过这次,也是谢谢田大人了。”
“不谢。”田秋生道:“得了,一口一个大人,从你嘴里还叫得出来。”
柳寒芳一笑。
“功夫练得好,人都老得慢。你变化不大,我倒是开始老了。恐怕现在就算是我,在你手里也走不出五十招了吧。”
田秋生顿时横生一股老气。
柳寒芳摇摇头。
“身在官场整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老得快才怪。这虽然不算是小事,但是凭你的身份和关系,怎么会轮得到被派来做这种差事?”
“这还不算大事?锦衣卫可倒了大霉了,朝里争斗,他让我出来避避风头。”
“那事情办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丢的东西都追回来得七七八八。还差的几件今晚过了也该到手了。刚才那只船我的人会在前面截住,你的承诺很不值钱。”田秋生停了下来,望着前方的河岸。
“江湖上想花重金买我一个承诺的人多了去了。我又不是什么磊落荡荡的君子,我的承诺是要看人的,何况他们听到我声音了。”柳寒芳也负手而立。
田秋生问道:“刚才那俩倒霉蛋也要死?”
“不用。”
两人一阵沉默。
片刻之后。
还是柳寒芳率先开口道。
“好久不见,生哥。”
“亏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哥。”
田秋生长叹一口气。
“朝中要乱了。”
“何故?”
“近来乱事颇多,奸臣借机起势,加上张首辅身体每况愈下,可能,没多少时日了。”
“啧,那怕是又要死一堆人了,看样子我生意要来了。”
“不该淌的浑水不要去淌,动荡起来非同小可,不比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别忘了你还有一家老小。”
“我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出去做事了,那些过往也被我抹成灰,散得干净。”
田秋生神情逐渐凝重,几次想要开口都欲言又止,这么多年过去再提及那些旧事,他并不是一个很擅长说这些事的人。
“已经过去八年了吧。”
“是啊,八年,算算日子我和她认识也快十年了。”
柳寒芳答得很快,异常平静。
田秋生试探着问道:“镇抚司里的卷宗都积灰了,定了悬案,已经没人管了。查了这么多年了,还要查下去吗?”
“倘若我不查,我这么多年留在金陵是为了谁?”
柳寒芳蹙眉道:“这么一宗悬案,查了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没有多少头绪。其中的诸多疑点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干净,实在是太干净了,非是锦衣卫动的手,但光凭江湖里的人哪敢明目张胆地屠戮朝廷三品命官满门,朝中下死令追查却又不了了之。”
“府中的所有人都先是中毒,之后再点燃的庭中大火焚烧至死。净欢她就这样被活活烧死!烧到那具尸骨连我都认不出了。”
柳寒芳的手紧紧攥紧。
田秋生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冷静。”
柳寒芳低头望着泛涟的河水,沉沉呼吸。
“我主要是想给你说件事,同你我有关。”
“京城宝库失窃和越狱实际上算是同一件事,掩人耳目,声东击西,是为了救一个人。”
“五年前你我联手抓的那个西川鬼,他逃出来了。”
柳寒芳表情一变,有些许吃惊。
“关进诏狱死牢的人,也逃得出来?你们北镇抚司一堆空拿关饷不干活的?难怪要让你过来避避风头。”
田秋生叹了一口气。
“诏狱森严,此番出逃,必定是内神通外鬼。其中原委还待查,我也要及时赶回去复命,这件事到头来还得落到我头上。只是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我怕他第一时间会来找你,你毫无防备,容易出事。”
“当年我能打得他跪在地上,现在岂不是更容易。”嘴上这么说,柳寒芳在心里还是暗自记了一笔。
好些年前了,江湖上出了名的大魔头,从巴蜀一路杀到浙北,这个人,确实不好对付。
“还有一件事,等我回京城确认了再给你说。稍时我会让他带信给你。倘若查明是真,那案子就有头绪了,不过牵连实在太广,我不好妄下定论。你要做好准备。”田秋生语气沉重。
“好。你尽管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遇到不好下手的,你交给我。不管查到谁头上都给我说一声,上不封顶。我这里你大可放心,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柳寒芳说得很坚决,心弦却也微微动了几分。
田大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很少说这种话,也难怪他要亲自前来讲一些,莫不是这一次真有迹可寻了吗?
他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又垂下眼睛说道:“我们来日再叙。”
“好。”
柳寒芳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江湖里面的事不比朝中,许多事情自己不太好出面,做起来也危险,假若需要借人的手,千万记得来找我。”
田秋生侧过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