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地上是一地的黄豆子和一些碎碗,晾晒衣服的长杆和的簸箕散乱地倒在地上,长凳被五马分尸,碎屑散在屋内各处,窗台和地上凌乱地挂着些布匹,除此之外那屋内的几扇门大大开着,如果仔细一看,那屋内和门木好多处都插着一根根银针。
银针尖细,入木三分。
种种迹象都表明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打斗,但是不见人,也未见血。
柳寒芳凝神扫视,并未察觉屋内还有他人存在,他小心翼翼地进入院内,仔细在四处查看一番。
过青雨的飞花银针实属一绝,是她的拿手绝活,就算是对上一流的江湖高手也足以不落下风,他观察寻视着那一根根银针。最密集是正对着屋内的一面墙,其他地方较为零散。最后就是在靠近门边的这一处有三根银针,上面站着点点殷红。
双方开打得时候过青雨应该是在屋内,那个人在屋外。双方你来我往,实力相差不大,倒是也没看出来谁占到多少便宜,如果差距较大,屋内不可能如此凌乱。
柳寒芳不禁开始担忧起了过青雨的安危。
她的行踪乃至住处向来十分隐秘,这天底下知道的人恐怕不过一手之数。她作风也一贯谨慎小心,狡兔三窟,本身便是江湖闻名的易容大师,换装之术令人叹为观止,更何况还是中原一带著名的情报组织——雨幕的头领之一。
按理来说她应当是十分安全的才对。
可是眼下的一切都告诉柳寒芳她并不安全。
过青雨同他而言算是难得的之交了,两人足足认识了十多个年头,还是“鬼”的柳寒芳便同她照过面,后来彼此之间都帮过不少忙,能论得上朋友的不多,她要算上一个。
柳寒芳在小院里再次查看了一番,尤其是那种很不容易让人注意到的死角或者缝隙间,乃至屋内的一些隐蔽的角落,看看过青雨有没有留下点什么消息。
他翻来覆去,一无所获。
柳寒芳长出一口气,不再逗留。
他把门带好,一路拐弯来到巷子入口处。外面是白光一片,来往着形形色色的各路人。
眼看着不过十几步就要来到街上的距离,有一个孩童突然跑了进来,柳寒芳定睛一看,是个小女娃。她扎着两个羊角辫,那小小的脸膛红润润胖嘟嘟,一眼望去就是惹人喜爱的那种,活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苞。这孩童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
柳寒芳努力装出一副慈祥的样子,以为她要过去,微微靠右了些,让出更宽的道。
他没想到那个孩子蹦蹦跳跳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小女娃操着一口稚嫩的童声,笑嘻嘻地喊道:“老爷爷好。”
接着她就从腰间的大兜里掏出来一张折叠好的黄纸递了过来,她说道:“这是一位婆婆让我给你的。”
给我的?
柳寒芳微愣,他把嗓子压低,用老人的声音说道:“小娃子,那位婆婆,在哪里啊?”
小女娃甜甜一笑。
“嘻嘻,婆婆说她知道你要这么问,她说你把这个看了就知道了啊。”
“好。”
柳寒芳伸手就要接过来,那小女娃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肉噗噗的小手一下子紧了紧,又收了回去。
她怯生生地说道:“嗯······那个婆婆还说了,你要给我一两银子,才能把这个给你。”
柳寒芳微笑着从广袖的兜里摸出来一两碎银放在掌心,摊开手伸了过去。
“可把银子给揣好了,记得给你爹娘,千万别让人给瞧见了。”
“嘻嘻。”
小女娃把几瓣碎银一点一点放进口袋里,又把那张折叠好的黄纸放到柳寒芳袖长而宽大的手上。
“谢过老爷爷。”
小女娃喜笑颜开,蹦蹦跳跳就走了。
柳寒芳左右看了看,打量了一下手上的黄纸,随即侧过身,把黄纸打开。
“秋风乱,寒鸦惊。来人问烛,处处留心。内神怪力,云遮月隐。”
内神怪力,云遮月影。
果不其然,事情一下子变得愈发朦胧起来。
这字儿的的确确是过青雨的字迹,她人该是没事,但她同样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她被人背叛了,不然怎么会有不速之客能够摸到她的住处里去。
而且,恐怕她遇到的麻烦还跟夜烛有关。
来人问烛,处处留心。
有人在寻她打听夜烛的事情。
这字里行间倒是没有要麻烦他的意思,在心术计谋这方面柳寒芳还曾向她讨教过,她脑子灵活,点子多,“云遮月隐”说得明白了,大概要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去处理一些事情,同时也让自己要留心。
她如果想要藏匿,只要她主动透露,那大概是没人能找得到她的。
不过平安无事也好,柳寒芳也好宽心。
只是,少了她这样一个百事通,柳寒芳这边要面对的事有多少有些更难办了。
这方又告诉他有人在探夜烛的消息,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背后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
竟然能查到过青雨此处,究竟是怎样一张大网在缓缓笼罩着夜烛。
柳寒芳不得不再次深思。
有些拨不开的迷雾光靠猜想定然只能勾勒出一个轮廓,必须要寻个法子去证实。
他把黄纸再度折好,长袖一挥,迈步离开了这里。
····
····
金陵城,卢妃巷。
此地曾经乃是那南唐宫城的一角,南唐护龙河在此与运渎交汇,折而向北。在那护龙河上有一座桥,桥洞呈拱形宛若一道彩虹,因靠近集市,这桥被叫做大市桥,但是不少人似乎愿意称呼它以前那个更好听的名字——西虹桥。
那桥下的河里船只往来不绝,首尾相接,或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有的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正紧张地卸货。在西虹桥附近,不仅有聚售羊只牲口的内桥市,还有经营古董文玩的珠宝廊,以及专售妇女饰品的绒庄街,乃是出了名大集市。
在这块闹市入口处,有一家薛记沉檀香铺。铺子大门外边还挂着不少招牌,上面写着上色和丸散等,可知这香铺中也销售合香类的香品。
地段好,加之上品和普通散香都有售卖,里面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生意倒也算不错。
柳寒芳来到此地,他又换了另一身打扮,这回他化妆成了一个中年男子,挺直了腰杆,大迈着步子,手里来来去去盘着俩掌珠。
他往铺子里看了看,里面买香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铺子落了个清净,这才缓缓进到铺子里。
柜台里一般都是两个伙计,有一个去后院解手了,剩下的一个近日对制香着了迷,只有逮住空子就开始看书,他低头看书看得正香,口中还念念有词,全然没注意到又来了客人。
“沉香七钱到如麻豆,檀香三钱坐如麻豆烛黄色,金颜香二钱另研,背阴草不近土者,如无用浮萍,朱砂二钱半飞细,龙脑一钱,磨香别研,丁香各半钱,甲香一钱制过······”
这伙计看得入神,小声呢喃着,柳寒芳听力过人,却是都听了个清楚。
他醒了醒嗓子。
伙计一个醒神,抬头见来了客人,连忙赔笑道:“失礼失礼,客官您请,请问您是要哪门子香类?铺子里上至那沉檀宣和香,下至一些平日里用的线香,种类可是全得很。”
柳寒芳左右看了一下,随即伸出三根手指。
“我要三类香。”
“云井,沉檀,天木。”
伙计拱手笑道:“不知客官要这三类香火,是作何用处?”
“云井祛湿,沉檀香口,至于天木,则是另有所求。”
伙计闻言,说道:“云井和沉檀店里都有,只是那天木香每月都有特定的供额,客官您且稍等,小的去问问掌柜的,看是否还有余留。”
伙计撩开门帘去往后舍。
不一会,伙计跟着掌柜快步而来,掌柜的是个结实的矮胖子,一脸富态,腆着个大肚子。
掌柜满脸堆笑,他拱手道:“这位客官,天木香制作实属不易,材稀物贵,店里这月仅有余足,只是这价格呢,您且随我进来,咱们喝杯茶,详谈可好?”
柳寒芳点头道:“恰有此意。”
“请。”
柳寒芳跟在掌柜的后头,一路来到内院。里面是一处四方天井,入口正对着一栋二层小楼。
小院古朴,别有一番雅致。正中摆着一张四方扶手椅,一张方桌,皆为檀红色。那桌上放着一张茶盏,白瓷三才杯杯盖斜放,从中还隐隐冒着热气。
如果柳寒芳的感知没有出错的话,从他一进来开始,起码就有四个在暗处的眼睛已经盯上他了,想来应该是在左右的厢房之中。
那掌柜停下来转个身,他说道:“这位贵客此次前来,可为何事?”
云井沉檀天木,祛湿香口有所求。
表面上这是一家香火铺子,还开在闹市,实际上此处是乃是黑蝎堂的老窝,那三类香是他们的暗语,堂主吩咐过,凡是说出此暗号的人,都是贵客,需得好生招待,若有所需,不吝啬之。
柳寒芳从腰间摸出来一枚纯黑色的铜钱,夹在指尖。
他说道:“带我去见他。”
掌柜的仔细凝视着那枚黑色铜钱,同时看着柳寒芳的神色也愈发恭敬。
黑枚铜钱一现,犹如堂主亲临。
掌柜的行了个礼。
“您且随我来。”
两人一路来到正对着的二层小楼之上,在那门前,掌柜的轻敲三声门,弯腰拱手道:“堂主,有贵客。”
从里面出来沙哑的人声。
“进来吧。”
两人推门而入。
屋内的是一位癯瘦的老人,头发花白,长脸清削,宽额深纹显得饱经风霜,但是那双眼却是炯炯有神。
他站在窗边,借着明媚的日光,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一件白玉貔貅。
他说道:“去吧,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那掌柜的看见这位老人,毕恭毕敬地道:“是。”
然后便退了出去。
柳寒芳回头见那门也关好,把玩着掌珠的手也停了下来,他往前走了两步,用自己的声音叫道。
“严老。”
严老一只手高举着貔貅,动也不动地说道。
“早晨算了一卦,卦象九二,释曰‘见(xiàn)龙在田,利见大人’。”
“一准有客人要来找我帮忙,只是不知道来的还是哪位大人,没想到,来的却是你。这金陵城说大,比那一方地域又小得太多;说小,城中熟人,若不是有意相见,便怎么也碰不到。”
他转过身来,看向柳寒芳。
“你说对吧,小友?”
两人相视一笑。
柳寒芳走过来,看着他桌上摆着那貔貅。
“久未谋面,从前都是玩那龟甲,现在开始琢磨这玩意了?”
“玩了几十年也该腻了,图个消遣。”
严公摆摆手,他给柳寒芳沏了一杯热茶。
柳寒芳伸手接过。
“该我自己来的。”
“唉,还没老到连杯茶水也倒不了的地步。”
柳寒芳喝了口茶水,说道:“近来身体可还好。”
“好,好得很呐。都说算命遭天谴,要折寿,可我看啊,我这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严公淡淡地道,“你眉头虽舒却隐有不展。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柳寒芳望着严公,神色凝重下来,一脸严肃地说道:“我需要你的黑蝎堂,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