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带着朱儿给她的簪子来到一个安全的地界,缓缓在心中念着口诀,盼望着能搬来厉害的救兵,好尽快将朱儿救出来。念了半晌,却不见有什么动静,红红睁开眼茫然地望了望四周,仍未见什么人影,心中生出些疑问,以为自己记错了咒语,或者有什么遗漏,正打算重新念咒,腕上一痛,簪子立时脱了手。
红红猛然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这方才还不曾看到的人影,张口质问,“你是何人?把簪子还给我!”
那位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男子闻言目光变得凌厉几分,反问道,“你又是何人?这簪子为何会在你手里?那个丫头呢?”
红红这才意识到他应该就是朱儿所说的“帮手”,可他像书生一般文弱的外表令她不禁心凉了大半,闷闷地开口,“朱儿被困在法阵里了,我救不出她...”
那人看出了眼前这少女与那丫头的关系,收了收心中的戒备,神色也不再严厉,随手拿簪子敲了敲她的脑袋,语气十分轻松,“放心,有我在,一定能把她救出来。”
半信半疑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红红又问他,“你是谁啊?真的这样厉害么?”
“我是梀棘,仙君梀棘。”
红红带着梀棘潜入地牢,一番查看后,终于有了结果。
梀棘敛去了周身的仙气,似乎不想暴露身份,他皱着眉看了朱儿许久,又掐掐算算折腾半晌,直闹得红红心急如焚,连她都已经察觉到朱儿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可梀棘却丝毫不担心,忍不住催促起来。
“仙君,您快想想办法,我怕朱儿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没事没事,已经坚持了许久,不差这一会儿...”
“可是...”
本已昏睡过去的朱儿听到耳边的争执声才稍稍醒转,稳了稳气息出声道,“红红,我没事,谢仙君。”
“不谢不谢,你且再坚持坚持,待本仙想出个万全之策...”
红红眼看着梀棘慢悠悠地摸索着什么,急得快要哭出来,朱儿强撑着,轻声安抚着,“小鱼儿,我很快就没事了,以后,你替我照看他好不好,他这样对我,我不想再见他了...”
“不好!小花,只有你才能找到他,我照看不好的,仙君很厉害,你一定会没事的!”
梀棘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又指使红红去守着入口,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朱儿一直看着他,直到红红走远,才对着他开口,“仙君,您说过,不到最后不可暴露身份,若实在无法脱困,烦请您帮忙护着红红,还有...神君。”
“你无需担心,这阵法很难破,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待我找到趁手的神器,再等一个时机。至于你说的那些事,还是等你脱了身,再自己解决吧,毕竟,这是你自己的差事。”
“这个阵法,果然厉害...”
“捆仙索,引魄珠,再加上这诡异的结界,就算是正经的神仙,也不好脱身,况且这阵法与你的命脉相连,你强它强,你弱它弱,只有待你命悬一线之时,才能轻松击破,不过届时,你的命,便也保不住了。”
“...”
梀棘见朱儿一脸无语却并未被他的话吓到,脸上隐隐的期待被疑惑取代了,“你这到底是看破了生死还是知道我一定能救你?竟丝毫不觉得畏惧?”
朱儿沉默了,自己也想不明白,可能这段时间的煎熬令她有些麻木了吧,日日忍受钻心蚀骨之痛,慢慢地甚至会觉得死也是一种解脱,至少,死了以后,哪里都不必再疼了。
当他终于意识到朱儿真的会命丧黄泉的时候,她的气息已十分微弱,甚至不能再被引魄珠探查。那枚一直被他攥在手心以致染上自己的温度的珠子,渐渐熄灭了,珠心那缕自朱儿触碰后便始终不曾黯淡过的光华,就此消散。他有些出神地看着那枚失了效力的珠子,本能地拒绝着,奢求着,幻想她只是逃脱了,或者是这法器出了错,那显而易见的答案令他有些畏惧,甚至不敢想起。直到他匆忙赶到地牢,亲眼望见那具失了生气的躯体,许久之前曾骤然呈现在眼前的躯壳再度浮现,他内心撕裂的痛感竟分毫未减。
是他亲手将她困住,又默许了那样的囚禁,他亲眼看到过她的痛苦,亲耳倾听过她的悲泣,又一次次逼问、斥责她,将此生从未有过的恶意悉数倾泻在她身上,这样的惩戒和报复,该是最令人快意,可是他为何,只觉出刻骨的痛?仿佛那样的刑罚,都施加在自己的身上。可她是妖啊,怎会值得同情,又怎会需要凡人的施舍?所谓的关怀又能算作什么,多日的相处又能改变什么?她一直那样狠心,到死都不愿承认,更不愿解除那样恶毒的咒术,让自己亲生的妹妹,永远失落在记忆里,让自己最亲的家人,再度承受骨肉分离之痛。明明是不可原谅的罪魁祸首,却到死都要顶着琼妹的身份,怎能不令他恨之入骨?
幽暗的地牢里仍充斥着血的味道,无需亲眼去看,便能想见那被束缚着的人曾有过怎样的伤痛。熟悉而令人心悸的寂静如利刃般直入心底,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小心得像是生怕惊醒什么。
他来得太匆忙,连灯盏都忘了带下来,摸索着一步步靠近她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她说过想要一盏灯的,这样黑又这样恐怖的地方,她一定也是害怕了。明明从未在意过她的请求,这一刻却想要立即取一盏灯回来,可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继续摸索着靠近,像是一刻也不愿再把她独自舍弃在这黑暗里。
坚固的牢门阻挡了他的脚步,失去结界的护持,锁链和栅栏也只剩冰冷,如人界所有的监牢一般,透出死亡的气息。一切都不能不令他心惊,虚妄的幻想终于彻底破碎,他竟再也无法移动一步,就这样驻足在咫尺之外,与她隔着禁锢,亦隔着生死。
随后而来的人们擎着火把与灯盏,照亮这许久不曾见光的暗室,两个人影隔着牢门对立,诡异的气氛生生止住了众人的脚步。
沉默良久,终于有人上前一步,越过他,解开锁链,轻易打开牢门,抬脚便要迈进去。仍垂首立在门边的人影动了动,抬眼看着仍被捆绑在锁链上的人,开了口,沙哑低沉,“出去。”
那人不解,回头看他。他的目光仍望着她,阴影里的面容看不出什么神色,却莫名令人震慑,脚步顿了顿,转身远离。其余的人同样不敢上前,跃动的火焰不安地闪烁出光影,或长或短的人形舞出妖冶的图案。
他终于抬脚迈进这困了她数月的监牢,小心翼翼地来到她身旁。她低垂着头,像先前昏睡时那样,总令人有些不忍将她唤醒。他抬了抬手,想像许久之前那样抚一抚她的头顶,指尖无意间触到她的面颊,冰冷的温度令他指尖微颤,于是只能收了手,轻轻地为她解开全部的束缚,甚至自她腕中抽出那细细的锁链。长时间的贯穿本已令她的伤口结痂,抽出锁链后反倒又有鲜血流出,染红了又一截锁链,染红了他仍微颤着的手。
当他终于为她卸去所有枷锁,也终于看清她一直以来忍受着的一切,他已失去了站着的气力,怀里拥着她早已彻底冰冷的身体,跌坐在同样冰冷的地底。这时候的她那样安详,面容上看不出一丝痛苦,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近乎透明,仿佛血都流尽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红润,却同样美得惊心。千疮百孔的身体如风中残荷,遍布血痕与创口,被血染红的她的衣襟,如火焰般灼着他的眼。模糊的眼前呈现着许久之前的景象,另一具令他这样心疼的躯体与怀中的她渐渐重合,彻底击溃他所有的理智和借口,心如刀绞。
她明明是妖啊,连她自己都承认了,为何也会像他的琼妹一样落入相同的境地?他也曾那样真心地将她当作妹妹,宠着她,纵着她,即便开诚布公,即便偶尔逾距,他也不曾与她有丝毫的疏离。可是为什么,她会是那个决然不可原谅的祸首?骗过他,害过他,一世不够,竟又殃及至亲,她给了他那样多的苦难,为何连逝去了,都要让他这样的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