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的时候,朱儿已身处监牢,且是专门为她打造的监牢,任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脱身。她的周身是浓重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一点点模糊地感知自己的境况。绳索紧紧地捆在她身上,锁链绕着她的双臂和手掌,手腕处传来了剧痛,令她不敢再挪动分毫,似是有什么东西穿过她的腕骨,令她无法使出任何法术。她尝试着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双脚,同样的剧痛令她忍不住闷哼出声,看起来脚腕也被穿透,连迈步的力气都被夺走。
细细感知着周围的情况,冷汗自她的背脊冒出,纵使她从未正面对上这凡间的除妖师,她也知道自己如今身陷的是怎样危险的囹圄,重重的枷锁仿佛压在她心上,令她找不出丝毫生机,只留下满心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浓浓的黑暗中总算闪出一点光亮,吸引着她艰难地挪动头颅,抬眼望着那掌灯的人影。长久的黑暗令她辨不清是何人造访,便没有开口,直到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说,如何能让父亲母亲忘了你。”
朱儿有些愣神,许是很久没有听到人声的缘故,她想起以前他柔着声唤她“妹妹”的场景,恍如昨日,那样令人贪恋,可惜同样的声音,如今听来只有恨意。
“不说么?很好。”语毕,那身影转身要走。
“等等,可否留一盏灯给我?这里很黑。”她很害怕。
“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我不知道,不是我做的。”
他抬脚便要走,神思有些混沌的朱儿下意识地朝他迈了一步,脚腕的伤口顿时痛起来,令她倒吸了一口气,咬紧了唇,才没喊出声。
身影并未察觉,自然也并未停留,唯一的光亮很快便远离了,再度将她留在黑暗里。
恐惧笼罩在她心头,朱儿拼命地想摆脱这感受,她尝试着忽略满身的痛,并把自己的神思转向别处,想来想去,却全是与他有关的事,似乎在凡间的几百年,她都不曾在意过别的什么事情。
她想起一次次与他相遇的场景,想起他用不同的神色带着不同的情绪去唤她的名字,想着想着,她就觉出自己的可悲来,被一个人这样对待,想要责怪他、怨恨他,却连自己的名字都是他给的,她又能如何呢?
一件件回忆着与他的过往,那些美好,那些感动,都被他的猜疑打破。明明自己什么都不曾做过,却一再被他怀疑,明明怀着最纯粹的心思,却总不能被他信任,所有的欺瞒都成了他的理由,所有的付出都无法对他言明,她只觉得泪水已然溢出眼眶,满心的委屈夹杂着疼痛令她终于哭出了声。
许久许久,她终于累了,连哭都没有了力气,她忍着疼,挪了挪身体,再度昏睡过去。在她的梦里,一切被压抑的情绪都在瞬间释放,最深刻的记忆充斥着她的梦境,令她一度分不清,哪里才是真实。
那梦里,一切令她恐惧的事情仿佛都不曾发生过,她仍是他的妹妹,他仍是温和的兄长,那样体贴地关心着她,眼眸里从来都是柔情,面上从来都带着笑意,即便是她偶尔越了距,他也不曾苛责,仿佛一直把她当作亲生的妹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竟已习惯了这样的爱护,忘记了曾经的冰冷、淡漠以及严厉,以为他一直这样的温润如玉,即便他也曾那样高高在上地、差点也将自己踏在脚底。可那明明是天界中最不可亲近的神君啊,又怎会任她逾距?是自己失了心智,忘了身份,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又能怪得了谁呢?更何况,他什么都不记得,又只是肉体凡胎,无论是谁,也不该怪罪他。
所以她就该原谅他么?朱儿缓缓睁开眼,回想着自己的思绪,可即便是知道所有的道理,即便是知道他们的身份,她仍抑制不住地感到委屈。她怪他不记得前尘往事,怪他从不曾信任自己,怪他竟会这样的绝情,不为二人之间留下丝毫余地。明明一直都只想护他周全啊,怎么如今连自己都命不久矣...
红红在这府中徘徊了许久,却不曾找到地宫的入口,怪她学艺不精,只探查了大概,根本就找不到那掩藏在地底的监牢,无奈之下,她只好重新回去守着他,盼望着他能亲自去探望朱儿。
是夜,他独自掌着灯去了后院的库房,避开所有的耳目,悄悄打开密室,一步步下到黑暗的地底。地牢中仍没什么声音,他先前恍惚自那珠子里听见的哭泣声已消失不见,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按捺着心中莫名的忐忑与惊慌,他沉声开口,“还不愿承认么?”
许久未曾听到回答,他皱了眉,一步步地接近,将灯盏靠近她,他才终于看清了她的情况。遍身的血迹已将她的衣物染成红色,捆仙索紧紧缠绕着她纤瘦的身体,她的手脚都被细细的铁索穿过,绑在粗重的铁链上,他甚至可以看到铁索上她留下的血痕。心里不自觉地疼了一瞬,他将灯盏拿开,后退几步,才重新收敛了情绪,再度开口,“你的时间不多了。”
她终于动了动,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对着他,却又像什么也没有看,语气淡淡的,仿佛谈论的只是寻常小事一般,“是么。”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说过,我不知道。”
“只有你能做出此事,你不知道,又有谁知道?”
“不是所有的妖,都会害人,把我关在这里的人,或许,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挑拨离间?很好,可惜我不信你。”
“呵,那你又何必问我?不怕我这只妖,害了你么?”
这好像是她说得最多的一次,却都是些他不想听的话。无视了她含义不明的目光,他缓缓开口,又一次确认,“我问过你,有没有欺瞒于我,有没有害过我,既已默认,又叫我如何信你?”
“是,你从来,都不肯信我...”似是陷入了梦魇一般,朱儿呢喃着说些他听不懂的话,直到他靠近了些,才依稀听清楚,“...你不信我,为何又护着我...留我在身边,还总是怀疑...我只不过,想护着你...”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的心却愈发放不下,出声唤她,不觉带着几分焦急,“朱儿,朱儿?”
她自那短暂的昏睡中醒来,意识到他的存在,抬了眼直直地看着他,直看得他想要回避自己的目光,才轻声开口,平静地对他说出最后一句话,“若有来世,再莫相见...”
似乎看出了她眼眸中的决绝与坚定,与先前的目光都不同,委屈也好,怨恨也罢,都不曾如今日这般,令他心悸。他提着灯盏匆匆离开,走远了才想起在这样暗的地牢里,她应该不会看见自己的情绪,遂将脚步放缓,不自觉地思索着她话里的意思,丝毫不曾意识到有人闯了进去。
红红隐着身形靠近那个囚牢,试图穿过去,却在那一瞬间止住了步子,朱儿已感应到她的存在,向她看了过来。
她现了身,正要继续靠近,朱儿阻止了她,带着惯有的忧虑,“别靠近这里,这个法阵会抑制你的法力。”
“你都成这样了,别担心我了,要赶紧救你...”红红的声音带着鼻音,显然是哭过了。
朱儿极勉强地扯了个笑脸,想要安抚红红,“没事,我还好...”
“别说了,我这就救你出去!”
“等等,听我说,我的发簪可以召来帮手,你好好记着我的话,只需几句咒语便可...”朱儿缓缓地将口诀告诉红红,且忍着疼拼了命把发间的簪子取下给红红,为此她的手腕又流了好多血,惹得红红眼看便要哭出来,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什么,仍平静地叮嘱着,“我没事,你记住,你可以救我的,不用担心,千万不要让自己陷入险境。”
红红哽咽着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事来,忙开了口,想要以此提升朱儿的求生欲,“小花,你让我查的事情我查清楚了,那个琼儿应该被用来施法了,法阵可以让人变幻容貌,成为想代替的人,你遇到的情况一定是有人故意布的局,你一定要等我救你出来,否则他一定会有危险的!”
朱儿沉默了片刻,心中了然,微笑道,“好,我一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