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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晴,你这个周末有空吗?爸爸好久没看到你了,拨个时间回家吃顿饭吧!”
某个冬阳煦煦的午后,傅雪晴接到这么一通来自父亲的电话,希望她能抽空回家里一趟。
原本,她该偕同展宇阳一起回家探望家人,只可惜,他对她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还是不谅解,遂以与客户有约为由,拒绝她的邀请。
傅雪晴明白有些事情急不得,所以也不勉强他,反正来日方长,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尽释前嫌。
“晴晴,你在展宇阳的身边这么久,你可曾听他提过诺亚利最近研发出一种叫做YMC-126的抗生素?”
茶余饭后,傅越邀傅雪晴至书房闲话家常,话锋临时一转,讲到了展宇阳公司的近况。
“YMC-126?”傅雪晴停住喝茶的动作,“他很少跟我聊到与工作有关的话题,所以我不太清楚这件事。”
傅越不以为意,续道:“YMC-126是诺亚利最新研发出来一种可以完全杀死潜藏在人体细胞内的‘艾滋病毒(HIV)’,却又不致对细胞造成伤害,并能有效抑制病毒复制的抗生素,若运用在艾滋病的中初期患者的身上,治疗率初估最少在五成以上。”
“这么说起来,艾滋病将有可能不再是绝症?”傅雪晴其实不是很明白傅越在说什么,只约略地从他谈话的内容中抓到这个重点。
“没错!”傅越颔首,“因此YMC-126的诞生,不仅仅是为全球艾滋病患者带来一线生机,其背后更隐藏着难已想象的无限商机。”
掩不住的贪婪眼神,不经意地泄露了傅越野心勃勃的想望,然而,兀自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傅雪晴,却没能及时注意到。
单纯善良的她,只是一心替那些艾滋病患终于有痊愈的机会感到高兴。
“爸,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消息的?报纸?还是医学杂志?”傅雪晴问道。
傅越轻笑了下,道:“YMC-126的研究计划被诺亚利视为最高机密,至今还未正式对外发表,那些平面媒体根本连它的名号都没听过,哪来的数据可以报道?”
“既然如此,你又是从何获知这项秘密的研究计划?”傅雪晴不解。
“这项消息是由‘葛兰维康药厂’的葛雷.密斯里总裁亲自向我透露的。”傅越得意洋洋地表示。
“葛兰维康?你指的是与宇阳的公司同时名列世界十大药厂之一的葛兰维康?”傅雪晴愈听愈迷惘,“这我就不懂了,既然诺亚利将这项研究计划视为最高机密,为什么还要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给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知道?”
“傻孩子!”傅越呵呵直笑,道:“他们当然不会主动向葛兰维康透露这种消息,这宝贵的情资是密斯里总裁重金买通了诺亚利的内部员工,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
“你的意思是说……宇阳的公司里面有内奸?”傅雪晴倒抽一口气,随即想到,“咦?奇怪,这消息既然是什么密斯里总裁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照理应该保密到家才是,为何要向你吐实所有内幕?”
傅越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密斯里总裁找上我的目的,就是要我帮忙盗取关于YMC-126的机密档案,并承诺事成之后,付给我高达五十亿台币的酬谢金。”
“爸,窃取他人的商业机密是违法的,你不能为了钱做这种没有良心的事情!”傅雪晴激动起身。
“你说我窃取展宇阳的商业机密叫没有良心?难不成他霸占我的公司就很有良心吗?”傅越嘲讽地反问。
傅雪晴不由得脱口道:“宇阳不是无端来强占你的公司,是你在二十年前害了他的父亲,他才……”她说不下去了。
一直以来,她都不愿向傅越提起这件事,为的就是不想揭他的疮疤,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旧事重提。
“你说我害了他的父亲?”他神色一凛,机警地问道:“那小子的老头叫什么名字?”
“展宗璘。”她据实道。
“那小子是老展的儿子?”傅越这一惊非同小可,自言自语地喃道:“难怪……难怪那小子这样处心积虑地害我,原来是为了替老展报仇……”
“爸,你还好吗?”傅雪晴见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紧张问道。
“晴晴,既然那小子是老展的儿子,那我这个忙你更是非帮不可,不然我就死定了!”他猛然擒住了她的皓腕。
“帮……帮什么?”傅雪晴冷不防被他突来的举动骇个正着。
“我要你帮我从展宇阳那里,把YMC-126的档案给偷出来。”
“你说……我?”她吃惊地按住胸口,不敢相信养父居然要她帮忙做这种违法的事情。
“根据密斯里给我的情资指出,YMC-126的相关档案,全都存放在展宇阳书房里的那部私人计算机里,而你是最容易接近那里的人,由你出马盗取YMC-126的档案,可说是万无一失。
下个星期,展宇阳会启程返回美国一趟,你可以趁着他不在台湾的这段期间下手。”
“爸,你太看得起我了,宇阳书房的防护措施做得十分完善,我根本没有能力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踏进他的书房半步。”
“晴晴,你到现在还想瞒我不成?”傅越勾勾唇角,“展宇阳为了方便你自由出入书房,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另外为你设定了一组指纹与密码了,不是吗?”
原本他还很担心依姓展的小子行事谨慎的程度,要叫晴晴去偷采他的指纹及从他的口中套出密码,可能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想到,他都还没叫晴晴采取行动,姓展的小子就先主动帮她另设了一组指纹、密码,倒让他省了不少工夫。
这证明了他当初果然没看走眼,晴晴的美貌确实能替他的事业带来不小的帮助,也不枉他在她身上下的一番苦心。
“你怎么会……”傅雪晴话没问完,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是婷婷告诉你的?”
傅越没有回答,但他唇边的冷笑,就足够让她明白所有的事情了。
这实在太可怕了!
枉她一直以为婷婷是爸爸专程请来跟她做伴的,还将她视为知心好友,没想到她却是来监视她的。
“不管怎么说都好,无论如何,我不会帮你做那种违法的事情。”她挑明地道。
“你待在那小子身边这么长的时间,应该很清楚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怎么说也是父女一场,你就真的忍心看我被他欺凌到死?”他使出温情攻势。
“宇阳不是这样的人,给我一点时间,我早晚会说服他放下心中的仇恨,不再与你为难的,请你相信我。”傅雪晴恳求道。
“如果你做不到呢?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被他骑在头上?”
“这个……我……”她被问住了。
傅越没那种耐心跟她穷耗,“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这个忙我真的……”傅雪晴忍痛地摇摇头,“不能帮。”
“那好,你走吧!”傅越也不啰嗦,高傲地背过身去,道:“就当我今天没找过你。”
“爸……”傅雪晴迟疑地喊了一声。
“你还不走!”他喝道。
傅雪晴一下子刷白了脸,难堪地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来到书房门口,她回身准备向傅越道别,却看见他拿起一把水果刀,毫不手软地往手腕的位置用力一划——霎时,血如泉涌。
“爸!”傅雪晴的心跳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吓停。她跌跌撞撞地来到傅越的跟前,与他争夺那柄锋利的凶器。“爸,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不要这样……把刀给我、把刀给我……”
“与其一辈子屈居人下,我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就当我从来没收养过你,你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好!”傅越与她激烈地推挤着,说什么都不肯停止自裁的疯狂行为。
傅雪晴死死地抓住傅越持刀的右手,腿一软,她跪了下去,声音破碎地道:“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我求你了……”
得到了女儿的承诺,傅越这才甘心放下手中的利刃,终止这一场血腥的逼迫。
书房外,一道人影悄悄地来了又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无月无星的夜,大雨落个不停,乌云密布的天边,阵阵雷电打落,照亮山脚下的黑色大军。
身着轻便装束的女子,冒着大雨,疾步往山顶的军账急奔而去。
山上灯火通明,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军纪向来严明的兵营,罕见的没有士兵站岗。
此等诡异的情景,让女子感到强烈的不安,她将目光移向位于军营中央的白色主账,远远地就看到由主账里面延伸到外头的两排长长的士兵尸首!
殉国!
闪过脑海的不好联想,令女子加快脚步往主账移动。一把掀开白色的布幔,里头的情景令她心神俱裂。
“终累,不要……”
锋利的刀刃划过男人的颈项,汩汩的鲜血一下子染红了他的衣领。
女子快步向前,实时接住了男人若流星般急速下坠的身躯,与他一同跌坐在地。
“终累,你要不要紧?要不要紧?”女子泪如雨下,慌乱得不能自已。
男人撑着最后的意识,大掌轻抚过她的玉颊,用着嘶哑的嗓音,心痛又不解地问道:“夷光,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女子无助地痛哭着。
再多的悔恨都挽不回男人走到尽头的生命,头重重一点,男人失去了气息。
女子心猛地一凉,颤抖着一双玉手,抬起了男人的下巴,才要放声号哭时,发现男人变了张脸——
竟是展宇阳!
“啊——”傅雪晴大叫一声,满身是汗地由梦中惊醒,一双眼对上了枕边人写满担忧的瞳仁,反射性地缩进了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雪晴,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是不是?”展宇阳搂着她,轻轻地安抚着。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颤抖着。“好可怕、好可怕的梦……”
“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吓成这个样子。”展宇阳从床头柜的面纸盒里抽出几张面纸,细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我梦见……”话抵舌尖,傅雪晴却说不出口。
教她如何照实告诉他,她梦见他惨死在她的怀里?
“梦见什么了?怎么不接着说下去?”苦候不到下文的展宇阳,主动出声询问。
“我忘记了。”她打混过去。
他忧心地张开铁臂将她圈住,以冒出些许胡子的下巴轻蹭着她的发心,道:“一个想不起来的梦,都能让你吓成这个样子,教我明天怎么放心扔下你独自回美国去?”
“既然放心不下,能不能就不要回去了?”傅雪晴将骇人的噩梦暂且抛诸脑后,乞求着他,希望他能为她留下。
照她所想,只要宇阳一天不离开台湾,那么爸爸就一天不会逼她去偷档案,等到诺亚利将YMC-126的专利拿到手,那爸爸的计划自然要胎死腹中,她也不用再左右为难。
“总公司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处理,我不能不回去。”他轻捏了一下她的俏鼻。
“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她仰起小脸。
“我这趟回美国不是去玩,更何况,你下个月不是还有一场服装秀要发表,你确定自己走得开吗?”他提醒。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叫人家要怎么办嘛?”傅雪晴急了。
“你今晚是怎么了?好像特别浮躁。”他深深地瞅了她一眼,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
不晓得是不是心虚的缘故,傅雪晴总觉得他今晚说话的语气很不一般,莫名地感到一阵心神不宁。
“没、没有呀……”她结结巴巴地否认,心虚地将脸蛋藏进他的怀中,借以逃避他那似乎已洞悉一切的眼瞳,道:“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舍不得你……”
说着,她不禁哽咽了起来。
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她心里比谁都明白,一旦趁着他不在台湾的期间做出不利于他的事,姑且不论他会不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她都不会有脸再留在他的身边了。
每每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痛得快要窒息,快要喘不过气。
“傻女孩,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展宇阳的语气带笑,可是,他幽深的眸底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有浓浓的失望。
而傅雪晴却看不见这一切。
“人家就是舍不得嘛……”她不敢说出心头的忧虑,只能借着不断奔流的泪水,将满腔悲伤的情绪一点一点地释放。
他听不得她的呜咽,急欲拉起她的身子,检视她涕泪纵横的小脸,不料,她却十指紧扣住他的腰身,无论他如何轻声诱哄,她就是不肯抬起头来。
“不要哭了……”展宇阳拿她没辙,只能无奈地轻拍她的玉背,软言安慰着。
细微的啜泣声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折腾了大半夜,哭累的傅雪晴才伏在展宇阳肩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展宇阳将她重新安置回柔软的大床上,并细心将被子盖好。
倚坐在床缘,他抬起她犹带泪痕的玉颜,轻轻掐去她眼角一滴玉泪,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串幽幽的叹息,回荡在静谧寂宁的夜里,显得格外得清晰与……沉重。
展宇阳前脚才踏出国门,傅越催促她趁早采取行动的指令后脚就到。
最初,她还能以各种借口,延后盗取档案的时机,但日子一长,傅越渐渐地失去耐性,以自身的性命作为筹码,要她最迟在周末把东西交给他。
傅雪晴迫于无奈,只得依言行事。
来到书房前,她取下戴在手上的手套,心中百感交集。
这双手套是当初展宇阳亲手交给她的,完全按照她的肤色及手掌大小所订做,戴在手上,宛若是她的第二层肌肤,从肉眼根本无从分辨。
他是那么样全心全意地相信她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才将她的指纹加入辨识器里,而如今,她却被迫得利用他对她的信任,去做危害他公司利益的事情……
每思及此,傅雪晴便心如刀割,但她没有选择。
勉强收拾起难过的情绪,她在辨识器上按下了自己的指纹,并输入一串数字,铝门刷的一下自动打开,待她进入之后,又迅速地合上。
在办公桌前的皮椅坐下,她打开计算机电源,将随身碟插入,开始复制整个硬盘的数据。
在等待的过程中,傅雪晴的心情极度不安,只能借着不断回想养父说过的话,才能使自己一双手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傅雪晴紧闭双眼,一遍遍地默念着相同的语句,本想借着这样的方式,让自己胆怯的情绪平抚下来,却愈念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
混沌的脑海,渐次浮现了几个隐隐约约的画面,眼前出现一处四周都摆满书册的房间,她正忙碌地翻箱倒柜,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最后,她在一个暗格里找到一张牛皮图,小心地将图收起。
画面跳开,她来到了另一个阴暗的室内,将偷来的图交给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
她听到男人这样说:“你不用担心,本王要你偷这份布兵图,只是要取回我国原有的领土,绝不强占他半分土地,他顶多折损一些将领,不会有事的。”
“多谢大王……”
依稀间,她好像有开口说话,听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正觉得奇怪时,一道亮光从眼前闪过,她反射性地循着光线的来源望去,在一面黄铜色的镜面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是那个叫作“夷光”的女人?
傅雪晴惊骇地睁开双眼,猛然发现,入目的一景一物,跟她半梦半醒间所看见的……竟是这般类似!
怎……怎么会这样?
傅雪晴的头痛了起来,耳朵也呜呜作响,觉得有好多好多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朝她直扑而来,一个个七嘴八舌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唯一听得清楚的,是这每一个声音的最后,都是以“不会有事”作为结尾。
不会有事?真的不会有事吗?傅雪晴忍不住颤抖。
突然,许多梦里曾经出现的片段,如潮水般地涌了上来——女人的背叛、男人的惨死……
每一次,女人都以为她能保住男人,以为她所做的一切,并不会真的伤害到她最亲爱的人,却每一次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
那一幕幕,是这么样的真实、这么样的怵目惊心,好像确实发生过般的历历在目。
她好久好久不曾作过那样的梦了,以为自己已经把它们从记忆中给删除掉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又想起了那些画面?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她和那名唤夷光的女人有什么特殊的牵扯,所以她才会一直梦到关于她的故事,甚至步上跟她相同的后尘?
有没有可能……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所以才会拥有如此雷同的命运?
傅雪晴原本不相信这些,但太多的巧合,令她不得不信邪。如果夷光的背叛间接造成她心爱的男人惨死,那么她现在所做的事情,下一个要害死又会是谁?
傅雪晴心头一震,关掉了复制数据的浮动窗口。
仔细想想,宇阳的计算机里不可能只存有YMC-126的相关档案,一定还有很多其他的机密文件,如果全部外流出去,对诺亚利的影响必定惊天动地!
爸爸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但他却要她复制整个硬盘的数据,说是说怕她找不到YMC-126的正确档名,但其背后最大的目的,会不会是想要盗取更多属于诺亚利的研发成果?
傅雪晴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拔出随身碟匆匆离开,一出门口,就撞上了守候多时的婷婷。
“小姐,你进去还不到十分钟,东西这么快就到手了?”婷婷看了看表,有些诧异地表示。
“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多费心。”打从知道这女孩是父亲派来监视自己的,傅雪晴对她就非常感冒。
婷婷平白碰了一鼻子灰,依然恭恭敬敬地道:“老爷要我跟你说,他会在月心坊等你,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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