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楚铮沉默了许久,久到我都要泄气了,他才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道:“许是我有些自私,太过唐突小球儿了,毫无缘由地就将你圈在身边,你该是有些惶惑的。”
不待我反应,他又漾开一朵迷蒙的笑来,让我白白欣赏了一出免费的变脸戏,“我晓得你对我不甚了解,要是小球儿觉得我有些陌生,我们以后多多切磋,多多相处,日久……见人心。到锦湘尚有些时日,若小球儿想过得普通些,我便易容成普通的模样,与小球儿徒步行路,可好?”
瞧着前方绵延的小路,从脚上传来的酸疼又加重了几分。幽怨地瞥了一眼神态恬淡的楚铮,心下将他骂了个七七八八。
那****说完那番话,就将他的贴身侍卫拉到一边,叽叽咕咕说了小半响话,出来时,那侍卫就不知影踪,他则是当着我的面带上一张说是普通,还的确很普通的清秀面皮,然后就说要与我慢慢徒步向锦湘而行。这不,连续三天,我们都走在山间小道上,目前尚未瞧见下一个村落在何处。
“唉吆,我走不动了。”我一屁股坐到路边的一个大石头上,锤着酸疼的腿,嗷嗷直叫。
楚铮抿着唇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这普通人的日子不过才三天,小球儿就乏了?我过得倒很是舒坦。”
嘴角抽动两下,我不屑与他一般见识。本以为他乃一国太子,皮娇肉贵,不堪折腾,可没想到这三天来他神采斐然,兴致勃勃,全然不见一丝疲惫。反倒是我,脚底板疼得要命,脚后跟也磨出了泡。
脱掉鞋子,扯下袜子,一只脚红红的惨不忍睹。从怀里掏出止疼药和银针,方想将水泡挑破,撒上药粉,却被一双修长温暖的手将脚给握住。
我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脚,脸上一片火辣辣地。脱下袜子,让他瞧见水泡,本是想让他产生些许愧疚感,待到了下一个村落城镇就买两匹马或者买辆马车代步。却不想他竟然……
楚铮指尖轻点我的水泡,待我传来“嘶——”的一声,他方嗞嗞摇头,明明眉头拧得紧紧地,出口的话却让人觉得有些幸灾乐祸,“这就是做回普通人的代价啊。”
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我怒瞪着他,不语,想用凌厉的眼神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地可恶。但楚太子显然没有接收到我幽怨的电波,从他的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打开,倒出一些在我的脚上,着手轻缓地揉捏了起来。
可即便手法轻柔,我依旧疼的嘶嘶乱叫。
“忍着点儿,”他笑盈盈地瞧着我的呲牙咧嘴,“这么点儿疼都受不住,也不知上次你被射了一箭是怎么挺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中箭的事?”我疑惑地将他望着,见他的眼睛闪忽闪忽的,我悟道:“哦,我知道了。是沈楚告诉你的吧?我记得沈楚说你是他的朋友来着。”
他低下头,“嗯。”
忽然想起那个坠子,我谈笑般地问道:“你那个小提琴吊坠蛮精致的,哪儿来的?”
他的手一颤,抬眸深深地将我望着,“你会拉小提琴?”
“会啊,那是我最擅长的乐器。”我自豪的说。
“哦?”口气显然很是不相信。
这让我觉得受到了鄙视。虽说我一向不屑于被鄙视,但小提琴可是我最擅长的乐器,可从来没人说过我拉得难听,我也就没有办法接受别人对我的鄙视。我肯定地点点头,“我拉得很不错的,不信等我以后拉给你听。”
他点点头。
“你们南楚也有小提琴?”看来这个时代的乐器还是蛮先进的。
“没有,”他嘴角翘起,“原来那个挂坠上的乐器是小提琴啊,坠子是你的?”
我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沉默而警惕地望着这只大狐狸。狐狸说的话都要带上问号,然后打个折扣,或者是逆向思考才有可能正确知晓他要表达的意思。灰姑娘的水晶鞋不过是在童话故事中存在,王子用水晶鞋找到灰姑娘还有可能是因为她偷了他什么东西,他要借这个线索将她缉捕归案。我认为这种可能极为靠谱,且很是符合我的身份以及我犯过的事,由此,承认那坠子是自己的显然是不明智的。至少,我确认自己能回家前,我绝对不能说。
他脱下我的另一只鞋子和袜子,一边处理脚上的血泡一边说:“那时我的母后刚刚去世,我心情不是很好,就去香山散步,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演奏你说的这种小提琴,声音清脆婉转悠远,听完了一曲,我的心情就好了很多。乐声止,她回头瞧见我,似乎有些惊讶。说起来,那个时候她倒像是做了什么错事,怕被人捉到一般仓惶跑掉了。”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慢慢翘起,“我想去追她,却又怕唐突了她。留在那里无意中发现了那条项链,就收了起来。之后,我找她找了三年,每年的中秋节都会在香山等她,等了三年,都没有等到。后来,我将那链子装在绝谟雕像的姻缘盒里,据说,只要将喜欢之人的一样物事放在里面就能吸引那个人寻来。”他抬眸望着我,眼里有些期盼。
我有些愕然。那项链确实是我的,我也是无意中在绝谟那个盒子里发现它的,这难道真的是……不行。这狐狸的话不能全信。三年前我是否来过这个时空有待考究,若真的来过,且见过楚铮,我不可能没有什么印象啊。除非……频繁的时空穿梭会消除人的部分记忆这一说法的确存在。除却我个人的因素,楚铮既然见过我,应该记得我的模样才是。
楚铮继续说道:“不知是不是想得越多,人的记忆越是容易流失。三年来,我一边寻找她,一边将她的样貌给忘记了。”
我笑了笑,“忘了也好啊,有时候太执着了反而辛苦。干脆重新找个女子喜欢算了。”
他将我的鞋袜穿好,与我并身坐在石头上,“我也想。可我这人有些死心眼,有了个一见钟情的女子,其他的都成了将就。作为一国太子,有些责任不允许我去坚持寻找一个或许早就嫁人的女子,可我的心就是不受控制地要去找她。三年、五年、十年……”
听着一个已经有了太子妃的人讲述对另一个人的执念,我感动不起来。这般说来,他又将他的太子妃置于何处。
“你是不是在想,我既然已经娶了妻子,怎还有资格说自己喜欢另一个人?”
我汗颜。这太子果然有读心术。
“娶她的人……不是我。”
听了他后面所说的故事,我的嘴角就忍不住抽搐。这皇家之事果真荒唐。
楚铮说,去年他有要事在外筹办,楚国大臣们上奏楚皇,太子年过二十,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一定要让太子在年前完婚。当时在国内扮成楚铮的人是他的同胞妹妹楚瑶,他这个妹妹因他让她假扮成他很是有些怨言,为了公报私仇,就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给他娶了个老婆回家。而现在,他还只是听说过他的这位太子妃,尚未见过。
我呲着牙,很是同情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他似笑非笑囧囧有神地瞧着我,“为什么我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我闭上嘴,努力憋笑,“你太敏感了。绝对是接收到了错误的信号。”为了让他相信,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很是诚恳。
所幸他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我也乐得在心里狠狠地将他有这么个有才的妹妹而乐呵了一把。心道,若是有机会一定要与她认识认识,要是有可能可以与她结成统一战线,共同整治这个讨厌的腹黑大尾巴狼。
想到楚大灰狼被整惨的模样,不由心情亢奋了许多。
转而想到一个女子扮成男子,先不论身高体型,单单是声音就差别很大。他们是如何办到的?我拽了拽楚铮的袖子,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他沉吟片刻,说:“你确定想知道?”
虽说觉得他的神情有些不太一般,可好奇心依旧让我点了点头。
他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来:“这可是你自己想知道的。唔,我们都练过一种武功,可以模仿一些人的声音。”
什么东西在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尚未抓住,就听狐狸太子说:“这事是楚国皇族的秘密,既然你知道了,要么选择自尽,要么选择成为我的家人。”
脑袋瓜子轰的一声,炸开了。我……似乎踩到地雷了。
仔细分析两者的利弊。自尽,我舍不得。成为他的家人,歧义很多。思考良久,我问:“当你义妹成不?”
他的脸沉了下来,“你说呢?”
我陪着笑不怕死地说:“我说成。”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朝与楚铮所在处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就怕他一个恼怒掐死我。
“只能选择当我的太子妃。”
那还能叫选择?明明就是要不当太子妃,要不就自杀。他已经有个太子妃了,我要是嫁给他就只能当侧妃了,坚决不做小三是我的原则,破坏人家的因缘是要遭雷劈的。再说了,我和他又不熟,嫁给他,我还不如嫁给沈楚那厮呢。起码我们俩还是哥们儿,有着共同的地下工作爱好和相似的地下工作经历。
我将头一昂,大义凛然道:“我还是选择自尽吧。”
他脸上出现短暂的愕然,继而眼眸中露出一丝痛楚,抿着唇,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递给我。
我向后缩了缩,“可不可以缓期?”
他坚持。
“你看,”我紧张得有点儿哆嗦,“被判了死刑的罪犯斩首示众还有个缓和期,我不过是听到了一点小秘密就要被处以斩立决,这似乎有些不人道,不,是很不人道,而且很不合规矩。”得拖,拖到师兄来,我就溜之大吉,师兄要是不来,我就寻个机会跑掉,“我保证不把这事给说出去,你瞧,每天我都在你的眼皮底下,根本没有单独与第三者聊天的机会,哪有那空当……”
“那就缓刑吧。”
“将秘密告知对方,你……你同意了?”
他勉强笑了笑,“嗯。或许是我逼你太紧了。我也晓得你顾虑什么,以后我不逼你了,我会将你所有的顾虑都消除。到时,希望你会改变选择。”
他在说什么?弄得我云里雾里的。我才不会改变选择呢,傻瓜才选择立马干掉自己,我永远选择缓刑。
楚铮背对着我蹲下身子,“我背你,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策磨城。”
我很想来句“男女授受不亲”以显示自己的害羞,但……在拖着疼得要死的脚继续磨泡泡和免费人肉马车之间选择,聪明的人定要选择后者。在乐颠颠地爬上他的后背之前,我颇为视死如归地道:“这可是你要背我的,我没强迫你,是你强迫我的。”其实,不好意思的说,我蛮重的。
楚铮把我这一坨肉托起来的时候,身子明显地晃了晃,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前传来,“瞧着你挺瘦的,怎竟跟小猪有的一拼。”
他细长的脖子就在我的双臂之间,我很有掐上去的冲动。鉴于弑杀太子是个重罪,况且我又打不过他,就强忍住自己想勒死他的欲望,咬牙切齿地说:“胖又怎样,胖的人抱起来有手感。”
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声从前胸透过后背传到我的身上,轻轻颤抖,让我有些小郁闷,也有点不自在。
他说:“嗯,抱起来的确手感不错。”
我瞪着他的脖子,狠狠地磨牙。再说,再说,我咬死你。
可惜,楚铮貌似心情很好地闭上了嘴巴,让我再次怀疑他有读心术。而且,这只衣冠禽兽的自我治愈能力明显高强,方才还不知为何乌云满布的,这会儿却又阳光普照了。真是匪夷所思。
鉴于天气不错,有人肉代步工具,又不用立马死掉,我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咳咳,”楚铮猛地咳嗽两声,仿若肺癌晚期一般,“能不能换首歌?”
呔,免费听歌竟还挑三拣四的点歌。不过,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换首吧。“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小球儿,再换一首吧。”他叹息。
“你真挑,”我无奈地又换了首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请用极度走调的曲调来唱沙球嚎的所有的歌)”
“我给你唱吧。”我能感觉,楚太子殿下快哭了。不过,听到他要献歌,我顿时精神奕奕地猛点头,突然想起他看不到,就努力掩藏住兴奋,故作无奈地道:“唔,唱得不好听,我就咬你哦。”
他笑嘻嘻地说:“那你先咬我吧。”
我不客气地磨了磨牙,啊呜一口在他后颈上烙上一圈牙印。感到他的身体僵了僵,我这才意识到方才我玩兴大起,竟然不知死活地咬了这么一只大尾巴狼。来不及品位嘴下口感的细腻光滑,我忙抬起头来,怕怕地说:“你……你叫我咬的啊,我,我可是奉命行事,你不能定我的罪。”
过了片刻,才传来楚铮略有沙哑的声音,“嗯。”
我大着胆子转移话题,“你不是要唱歌吗?”
“唔……嗯。”他的嗓子依旧有些哑哑的,“我哼唱好么?”
于是,他低沉圆润的嗓音哼出来的这支曲子,让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只曲子是我常常拉奏的小提琴曲《卡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