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说话?”女子率先发问。
“在等你问我。”男子和屋内煮沸的茶壶一同应答着。
“她怀中的匕首不就说明了一切吗?正是那夜我塞到你手中的匕首啊。”
“小梨——”偌昀话还未说完就挨了郑梨一掌。
“叫姐姐!”郑梨正色道。
屋内霎时只剩下茶壶内发出的咕嘟嘟的声响,少顷,两人放声笑了起来,“幼时你总像口吃一般生硬的喊我梨、梨,总被我嘲笑戏弄,如今长成男子汉,倒是学了父亲一般唤我小梨。”
“哈哈哈。”偌昀笑着时鼻子便酸了,起身在郑梨面前叩头,她慌忙伸手想将他扶起,却又在半空中将手缓缓收回,静静的端坐着,“我是你长姐,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那夜舍命救你,这一叩头我便是替父母亲接下了,往后也无需自责,明白吗?”
郑梨快速整理着自己的情绪,看着低头不起的弟弟说道:“你莫不是仗着自己骨骼精奇就一直跪在这儿吧?这样我脖子可累了,我只是普通人。”
偌昀笑着起身,拎起水壶冲泡着茶叶,“那夜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郑梨欣喜的接过热茶,这是她第一次毫无怀疑的吃下他人递来的吃食,“那之后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便从那个人入手——那夜我虽再无力气挣扎,但吊着一口气不肯闭眼,后来有个与我们年纪相仿的弟子将我拖到悬崖边,他没有将我直接抛下山,而是用麻绳绑在我腰上,将我吊至峭壁一处凸起的岩石上,砍断麻绳离开了。”
“那人为何……”偌昀从未料到他一直想刺杀报仇的人竟救下了姐姐,江湖中人更不会知道那夜发生在这几个小孩身上的故事。
“也许怜我是个同龄女孩,便在最后保我一条全尸吧,这也算是他救了我。”郑梨笑着徐徐道来,仿佛她依旧是个幸运的女孩,“我在那个岩石上躺了许多日,不甘心就此饿死,但身上只有那根绑在腰间的麻绳……不知是第几日,忽然听见悬崖迷雾下有人大喊了一声,我才重燃希望,幸好腰间还有那段长长的麻绳呀!”
“我将麻绳对折后缠到手上,用它钩住凸起的岩石,身体紧贴峭壁脚下寻找借力之处踩稳,待物色好下一块岩石再如此反复操作,我大约花了三四日才下到深林中,每一步都要为自己鼓足勇气,每一秒都提心吊胆,待双脚终于踩在结实的土地上后,便再无力气了不能动弹了!原来那日正是恩师因不满作画发泄懊恼情绪在林中大吼,此后居然还救下了我,这份恩情我怎能不报?我随师父穿越各大名山游历练画,暗地里打探那夜的消息,师傅本不爱过问江湖与他人私事,最后还是知晓了,并助我选上宫中画师……”郑梨再一次对偌昀笑着,以缓解这些事带给他的冲击,“我现在很好,深得公主喜爱,老天还是留给我们希望的啊,别臭着脸了。”
许久,偌昀才开口说道:“那夜在荒野中叫众人归队和带你去悬崖的人,正是青承阁的弟子!”
“我知道。”郑梨将房门打开,看着四人逐渐走远而变得模糊的身影,说道:“进宫后,我从各宫各府的婢女、侍从、夫人、小姐等各处探得许多消息,暗中观察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伯萧和麓渊。”
“偌昀,你与麓渊不是敌人。”郑梨转身对他解释道:“当年并未置我于死地的弟子正是麓渊,而命令众人归府的正是青承阁三弟子、伯萧走散的亲弟弟易仲川!那夜青承阁的人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有人肆意传言隐义阁黄荷欲操控你,以此除掉其他势力称霸江湖,各门派与炼丹术士皆隐匿声息的潜伏在附近……”
“五年前我发现麓渊开始独自行动,四下搜寻消息,他的行踪被夏榛吕发现,此后便传出了许多有关他暗杀同门弟子和异邦势力的事,此后的两年他从未辩解过什么,依然在暗自调查,直至那次不幸身中剧毒,易仲川只身前去寻求解药,称麓渊听命于他,且只有他知道当年的魔童郑偌昀的下落,他这是把世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在麓渊醒来前,易仲川和妻女皆遭人屠杀,尸体的血迹拖出了长长的一条道……当然,后来的麓渊便将加害他三哥一家的贼人通通杀光,也是坐实‘嗜杀魔头’的称号了。”
那夜在袁府后庭中,麓渊那抹轻浮的笑容与他说的话一并浮现在他眼前,“你还是自己去查吧,我说的话你信吗?”
“世人爱听惊世骇俗的传闻,却将伸张正义与拔刀相助之事当作理所当然;总是因片面的恶语将刀剑指向好人,被谎言蒙蔽了眼。”郑梨拍拍他已练得宽厚的肩膀,说道:“有时你们真的很像。”
偌昀拿出怀中的吃食,将捆扎的稻草解开,纸内包着淡淡花香的糕点,“鹤儿说这家糕点味道好,你尝尝吧,可以配茶。”
“真是长大了,弟媳也合我意,不用操心啦!”郑梨一边笑一边吃,偌昀看着许久未曾放松的郑梨略感欣慰。
“吃饱就睡会儿吧,以后还可以吃很多好吃的,姐姐。”
偌昀的眼神里似乎有所隐瞒,她全然信任自己的亲弟弟,亲情居然打破了她二十年从未卸下的防备,变得如此毫无顾虑不曾多想,可那突然来袭的强烈困意使她不安。
她手肘撑在桌上也控制不住身子无力的晃动,摇摇欲坠。很快,沉沉的脑袋便迅速且无声的砸在桌上,砸在了偌昀快速伸出用以保护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