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镇消失了。
斑驳的古桥和破旧的牌坊也不见了,只留下一条永宁河沿着旧河道冲刷着尚未成型的河床,河水里裹挟着泥沙,浑浊不堪,看来好需要好久才能变回原来的清澈。
白光消失的刹那,刘一清才从震惊中醒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并未发现少了谁,心下稍安。
没过多久,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从原来镇子的位置慢慢走近,相互搀扶着,应是有人受了重伤。
“二哥六哥,你们怎么样,没有——哎,三哥,你怎么也在这儿?”激动之下,忽然又看见太微真人和修建平也在,连忙行礼,道:“见过两位师叔。”
修建平的伤势极重,虽已无性命之忧,但没有几个月的修养恐怕难以复原。
饲魔堂的几人早已不知所踪,殷鸿雁被中年文士钉在山体上,只怕伤的比修建平更甚。
南月轩依旧拗不过叶小蝉,不远不近的跟在众人身后。叶小蝉毫发无损,南月轩的伤势也不重,两人曾几次出手相助,蜀山门人也不好冷脸驱赶。
“那个文士高深莫测,也不知是何来路,师姐可曾听说过饲魔堂有这等人物?”
太微真人摇摇头,道:“从他和日巡鬼君的言语中,隐约觉得这人好像不仅仅是饲魔堂中这么简单。日巡鬼君是两百年前那场大劫的漏网之鱼,他对此知之甚多,背后牵连必是极广。”
“还有那‘伐天之器’到底是什么,回山后当去请教一下掌教师兄才是。”
闹出这么大动静,当地的官府定会派人来探查,再加之此处离饲魔堂不远,修建平唯恐再生变故,嘱咐众人尽快离开。
四季镇一行,天师府弟子死伤惨重,只剩下古言心和祖晓宁两人,随行的兵士也仅余十几人。这次他们并没有出多少力气,和来之前所说过的相比,大为丢脸。孙潜看那古言心脸色不善,怕他回京迁怒韩家兄妹,特意嘱咐刘一清和他们一起回去。
一行人沿河而上,寻了处僻静所在,各自调息修养。
黄昏时分,革刑的伤势好了两三成,御剑飞行已不成问题。虽有恶疾,但是他曾经浣髓丹洗炼,又在五火灼天境受奇火煅烧,经络神魂远胜常人。
他知道叶小蝉就在附近,没走多远,就看见她站在一棵大树下静静地发呆。
南月轩不在,但猜想也不会离得太远。
叶小蝉见他走过来,白了一眼,小嘴儿一撅,道:“你还知道我在等你啊,害我等了一天。”
革刑有些歉意,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小蝉叹了口气,道:“总是这样,好像是别人欺负了你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她走上前来,一双大眼逼视着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和着林间的草木气息,闻着格外舒服。
“我知道你来四季镇是为了我,真的很谢谢你。”他之前从没和一个女孩子单独相处,只是这几个月来才接连遇到沐知薇、苏潇和叶小蝉。虽然交谈不多,但也感觉得出沐知薇和苏潇性情比较内敛,叶小蝉却火辣辣的直冲过来,让他难以招架。
叶小蝉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下一软,低声道:“伤势好点了么,还疼么?”
“好多了,不疼了,已无大碍。”
叶小蝉揉了揉鼻子,从百宝袋里取出一支冰糖葫芦,自顾自的吃起来。革刑心中忽的一动,脱口说道:“你还欠我一支冰糖葫芦呢?”
叶小蝉瞪大了眼睛,啊了一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革刑知道她是故作不知,也装成郑重其事的说道:“漓阳城里当着陈前辈和江小宝的面欠下的,你可不能抵赖。”
“是么,那你去把他们找来,让我问问。”
革刑笑道:“就算他们来了,你也不会承认,这支冰糖葫芦,怕是你要欠我一辈子了。”
叶小蝉咬死不肯承认,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倒也轻松愉悦。
“嘘——”革刑小声道:“有人过来了。”
叶小蝉毕竟是魔门中人,经过了上次纪衍等人之事,革刑深知其中利害,他不想多惹是非,一把拉过她躲进草木深处。
此处地脉异常,远比别处温和湿润,纵然是寒冬腊月,草木也未枯败,更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别有景致。
山青草绿间,一男一女缓步而来,两人都是一袭白衣,男的长身俊雅,女的清秀绝伦,煞是般配。
“我没想到这次四季镇之行会如此凶险,害的师兄身受重伤。”
林慕云的脸色仍有几分苍白,道:“苏师妹说哪里的话,是我自己硬要随你们一同前来的,要怪也只能怪我学艺不精,怎么能怪你。不过这小小的镇子里竟然隐藏着一尊鬼君,密谋人间,着实可怕。”
苏潇神情低落,道:“原本是想帮方沁歌了结此间事的,却不想害得她灰飞烟灭,至死也未打开心结。”
“人力有穷尽之时,有些事勉强不来,听天命尽人事,莫要后悔即可!再说世间亿万生灵,又有几许能得圆满。”
“师兄也有放不下的事情么?”
“我尚在襁褓之时,父母亲人就横死一群强盗手中,是师尊恰巧路过,下狠手除了那群恶人,把我带回蜀山抚养。其实这样说来,我和你的身世极为相似。”
苏潇摇摇头,道:“那时的师兄太小,记不得当时的惨状,况且掌教师伯嫉恶如仇,已经把那群强盗了结。我却不同,亲人惨死的样子历历在目,时时入梦,直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
她平静地外表下,透露着决绝,温柔的目光也变得冰冷,竟然让林慕云不敢直视。
他知道劝不了她,转而道:“我是个孤儿,俗世里并无牵挂,师尊和师兄弟们待我也是极好,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能让我念念不忘。我只希望师尊的夙愿达成,师兄弟们修行顺遂,无灾无难罢了。”
“师兄是个端方的赤诚君子,时时事事都为他人着想。”
林慕云笑道:“那我就承你这句夸赞,以后有什么事千万不要一个人藏在心里,大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苏潇心底一暖,呆呆地看着他,道:“不瞒师兄,我入门以来,大多在吟雪湖独自修行,除了师父,就没有几个能深谈的熟人,师兄是第一个。”
两人越聊越是融洽,革刑不知为何却有些失落。这一出神,小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转头就见叶小蝉满脸怒意,恨恨地看着自己,一只手用力的掐在他的右臂上。
革刑生怕动静太大惊扰了两人,不敢甩脱,强忍着低声说道:“你做什么?”
“你见那好看的苏姑娘跟别的男子幽会,心里不舒服了是么?”
革刑脸一红,道:“哪儿有!”
“哼,还不承认,你身上有我的‘聆音秘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革刑扭过头,不再理她。这一来叶小蝉更是生气,一脚踢在他的大腿上。
这一脚动静甚大,以林慕云和苏潇的机敏,登时警觉。革刑慌张之下,一脚踩空,跌了出来。
此时此景,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林间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哗啦啦的河水清响,说不出的尴尬。
“革刑——”打破这安静的,是一声破锣也似的叱喝。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寂寥的身影挤开林木,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高瘦的身形微微有些佝偻,几乎是搭在身上的破烂衣衫上裂开一道道口子,露出长满泥垢的灰白肌肤,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
他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尤其是鬓角。蓬乱的发间夹杂着许多枯草,长的好似生来就没有修剪过,和满脸的胡须一起垂到腰间,把整张脸都遮地死死的,只留下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散发着野兽般的冰冷寒光。
“你是谁?”革刑退了两步,挡在叶小蝉身前,惊澜剑下早已出现在掌中。
苏潇和林慕云也唤出了法器,全神戒备。
“你想保护她?”他跟上两步,如山一般的气息压迫过来。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突然拔高了声音,道:“仅仅是朋友么?魔门的人会和蜀山的弟子做朋友?”
叶小蝉怒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和他是不是朋友关你何事?”
那人冷冷说道:“魔门妖女!”说话间,一双干枯的大手已然抓向叶小蝉咽喉。
银色的孤光等待已久,锋利的刀刃径直斩向大手的腕部。
他似乎早有预料,整条手臂上泛起湛蓝的光幕,狼吻匕首为之所阻,竟然斩不下去。
太极图张开,阴阳鱼眼缓缓流转,越来越快,两仪之力犹如化作一口漩涡,咬住了那条手臂。
那人惊讶之余,亦有些欣慰。手臂一振,狂暴的真力立时把太极图震得粉碎。
南月轩只觉得一股巨力狂飙而来,倒飞而出。革刑抱住叶小蝉,退出丈许,胸@口气血翻涌,难以平复。
那人收势而立,一仰首,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可怖脸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