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知薇这一口咬地极深,几可见骨。着林中湿气颇重,若不及时清理,恐怕不久就会溃烂。当下解去衣衫,拨开火堆,挑了一支炭火,复又煨在自己肩上。
只闻到一股焦臭,他闷哼一声,但觉得身子乏力,忍不住沉沉睡去。
夜色总算静下来,赤目青麟的巨蟒不时睁开双眼,警惕的守护在这一男一女旁边。如此的初见是这般突兀,不知这是“命之轮”的冥冥主宰,还是两人因缘际会的相遇。
置身于深林之中,草木灵气弥漫,不自主的汇入沐知薇的体内,快速治疗着她的伤势。革刑早已经疲惫不堪,道法修为又不如沐知薇深厚,反而晚于她醒来。
睁开眼,刺目的阳光映的周围斑斑驳驳,淡淡的香气似乎是昨晚所遗,犹在鼻畔,幽深的古林中,那一身绿色的衣衫竟然也是这般的显眼。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块无暇的碧玉,浑然与着古林融在一起,道道阳光从她身后射出,灿如神光,难以逼视。
“你醒了——”她淡淡的一笑,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羞涩的红晕,涣然如朝霞,明丽动人。
革刑一时呆滞,无言以对,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
沐知薇见他直盯着自己,微感尴尬,有道:“昨晚多谢公子相救。”
革刑这才回过神来,猛然想到自己这般呆呆的看着一个女子甚为无礼,脸色霎时变得通红,急忙道:“在下失…失礼了,姑…姑…娘莫怪。”一时情急,说话竟然有些口吃起来。
沐知薇见他窘态,忽然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道:“公子高姓?”
“在下蜀山革刑。”他强忍住心中的不安,心道:“看她情形,必也是修仙悟道之人,我革刑‘烂名’昭著,不免被她轻视取笑。”
“原来是革师兄,我是草云庵沐知薇,昨夜多承师兄出手相助,实是感激之至。”
她一声一个“师兄”,直喊的革刑受用非常,暗道:“我自打娘胎里出来,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叫我师兄。”以往在蜀山上,因他资质鲁钝,多为人所瞧不起,即使是该叫他师兄的人也不会叫。而如绮云峰上的刘一清几个师弟,因为关系极好,平日里只叫他“六哥”,而不是“六师兄”。况且沐知薇色神情恳切,并非是在故作模样,这让她心里一阵暖意,对沐知薇无形中亲近了几分,道:“草云庵与蜀山同为正派,理应相互扶持。况且昨夜是我惊扰了师妹——”说到这里,猛然想起当时沐知薇上身赤@裸,顿感不妥,再一看时,就见沐知薇脸色羞红,已然不敢正视自己。急忙止住口,怔怔然不知所为。
“这也怪不得你。”待过了好一会,沐知薇恢复如常,道:”师兄心地善良,就连林中的幼小生灵都不忍加害,要不然青儿也不会容你近我十丈之内。”
“青儿?”革刑道:”就是那条大蟒么?”
“正是,青儿是这流岚之森的七大守护之一,若你曾杀害林中生灵,必会沾染血腥之气,到时必会受到青儿的攻击。”
“原来是这样?”革刑只感到一阵后怕,心道幸亏当时没有动那些野兔小兽,要不然肯定要丢了性命。他下意识探寻,却并未看到青莽所在。
“青儿只在夜晚出没,此时她已离开睡觉去了。”沐知薇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似乎是在取笑他胆小。革刑难堪的摸摸脑后,道:“沐师妹可知道出这古林的道路。”
“师兄不会御剑吗?”
革刑闻言,心底霎时涌上一股凉气,道:“不瞒师妹,在下资质平庸,道行浅薄,至今未至御剑之境。”他低着头,直不敢去看沐知薇表情。
沐知薇只是轻声“哦”了一声,道:“我重伤在身,无法御空而行,本想劳烦师兄带我出去,这般咱们只能徒步而行了。”她顿了顿,又问道:“我昨日昏迷中伤了师兄,不知师兄肩上可还有不适?”想到昨夜乃是用嘴咬伤了革刑,脸上立时显出几分羞意。
革刑见她并未轻视自己,便道:“皮外伤,不碍事了。”
沐知薇道:“这流岚之森我甚为熟悉,由此而去东南五十里,便有一处小镇。如赶的快些,日落之前应该能到镇上。”言罢,伸手将一物仍给革刑,道:“这林中野兽虽多性情温和,但也有凶残之物,师兄既然无宝器,便暂且拿这‘恶鬼刺’防身吧。”
革刑接过恶鬼刺,但见它狰狞可怖,便随手收入袖中。两人且走且言,沐知薇便将为严落轩偷袭之事说了一遍。革刑也将被鬼影儿打落深渊遇到言观之事原尾相告,沐知薇听着也是惊奇不已。这一路谈笑风生,彼此渐感熟悉,有时无意间提及革刑资质之事,沐知薇也只是微微一笑,即便作罢。这让革刑甚为感动,暗道:“蜀山上的一众长辈师兄弟,除却绮云一脉的赵广成几人,还不如这沐姑娘对我好。”
每当想到此处,他又生自卑,暗道:“沐师妹容颜绝丽,道法精湛,宛如天人。你革刑是个什么人,竟然妄想人家会对你好。”但随即又思:“沐师妹又未曾用过道法,你又怎知她道法精湛?”然而片刻之后,他又暗自解道:“沐师妹既然能从那什么‘饮血流四大护法’之一的严落轩手上逃走,当然算得上‘道法精湛’。”
这般自问自答,又恍然想通,自嘲道:“革刑啊革刑,你都在想些什么啊!”
沐知薇见他时而兴奋异常,时而苦闷不已,一时难以猜透他在干什么。不过见他忧愁之间的呆傻之样,心中竟而油然而生出一丝别样的欣喜。这欣喜不同于往常,平日里道法精进,得以师门长辈夸赞,又或与同门师姐妹相戏玩耍,那欣喜不过片刻便消散无形。此时这种欢喜却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生,好似是与生俱来的一般。
如此这般,她心中竟然有些慌乱,这是她修道十几年来从未有过之事。不过终究她修为深厚,不刻便回复平静。
说是座小镇,其实只不过几十户人家,比之寻常村子还有些不如。只因地处流岚之森的入口,镇上开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这才有些镇子的样子。
或许是地处偏僻,客栈中人影稀疏,生意分外冷淡。不过沐知薇对此好像甚为熟悉,直接要了两间客房。革刑饿了许久,叫小二上了些吃的。沐知薇不喜荤腥,只是草草用了些干粮青菜,即便回房休息。
这夜革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海中尽是这一两日里发生的事情。先是被鬼影儿打入深渊;再巧遇魔祖言观,得知自己竟然被人封印;而后又碰到沐知薇……
虽说只有两日,但却比绮云峰上一十六年都要精彩。
“沐知薇——”,想来想去,终归还是停留在这三个字上。
月挂当空,澄澈剔透。他终究还是起身穿衣,推门而出。门外一棵桂树虬立,斑驳的树影愈显得月光明亮。稀疏的桂叶飘洒而下,带着几分苍凉。零落的疏影中,夜色中一个显得有些的墨绿的身影悄立在庭院中,臻首轻扬,对月静思。
革刑想了想,还是出声问道:“沐师妹,你也睡不着吗?”
“革师兄,是你啊。”沐知薇笑了笑,说道:“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我有些担心,睡不着觉,所以出来走走。”
“你是说严落轩吗,流岚之森这么大,他找不到我们的,师妹不要太过担心。”
沐知薇摇了摇头,道:“严落轩的事只是个兆头,他身为‘饮血流’的四大护法之一,敢公然对我不利,显然是受其门主指使。魔门四宗之间虽然并不和睦,但是在面对正道的态度上相来一致。饮血流既然动了手,那其他三宗也不会只是旁观。”说到这里,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我听师父说过,自从十年前‘普陀山’的大智禅师化魔而导致正魔大战,双方由于损失惨重而罢手之后,已有十年没有起过争端。这次肯定是魔门按耐不住性子,又要挑起事端大举来犯了,到时候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这样确实不好。”革刑抓破脑袋,也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搪塞一下。他虽然在蜀山上修习十六年,但是见识着实不多,正道魔门之间的恩怨是非,他也只是平日里经常听赵广成他们提起过,也不算多么了解。当下想了想,又说道:“不过纵使是魔门大举来犯,正道五派也不用怕他们。听说普陀山的大愚禅师和昆仑的段九章师伯道法已入天人之境,天下几无敌手,到时只要有他们在,魔门想必也不会太过嚣张吧。”
沐知薇微微颔首,说道:“魔门中虽有不少邪恶之徒,却也不尽然如此。大家都是人,虽说修炼之道上大有分歧,却也不一定就要生死相向吧。这世间本就有无数的灾难,人们之间本应该相互扶持,如果都是这般强分你我敌友,那天下岂不就要大乱了吗。”
革刑心道:“昔日大师兄曾说过魔门教徒都是大奸大恶之辈,个个都该杀。可这沐姑娘的说法却与大师兄他们大是不同。早就听闻草云庵对待魔门的态度不同于其他四派,今日得闻,果不其然。”
“沐仙子心地倒是善良得很,不过可惜——”突如其来的笑声打破了静静,一袭白衣的严落轩在月光下也显得分外儒雅。他向革刑看了一眼,说道:“可惜这世上之人并不都如仙子所想。想这万丈红尘,诸般世界中,苦乐哀痛忧妒,欲念横流,置身其中如不求自强,难免便会成为他人的牺牲品。举世皆清,众生平等,哼哼,骗骗小孩子倒也可以!”他满是不屑,又道:“魔门四宗知道草云庵不同于其他正道四门,本不该为难仙子,只不过仙子身为五名‘破阵’人之一,严落轩也只好得罪了。”
“严落轩——,你就是严落轩!”革刑有点难以置信,眼前这人白衣素扇,温文尔雅,一派书生之气,哪里像个魔门邪徒。
“不才正是严落轩。”转而道:“沐姑娘的潜匿之术着实厉害,不过仙子却未曾发现身上的‘恶鬼刺’已然被在下施了法术,只要这‘恶鬼刺’还在仙子身边,在下便能寻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