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观欣慰的点点头,道:“不坏不坏,学的蛮快!道术的领悟和体内的灵力毫不相干,乃是取决于一个人的天分。”
“可若无法力,纵使习得在高深的道法,也难以使出,又和没学有什么两样。老先生传我的‘刻印之术’虽是奥妙,我即使已经习得,也决计使用不出啊!”
“刻印之术虽说奇特奥妙,却也算不上什么高深的道法。你只需在别人施法时运用此术,须臾间便可习得对方的道法。但刻印终究是刻印,表象可习得,神髓却难参悟,你在运用刻印所来的道术之时,能发挥其三成威力就已不错。此术更多的是用来唬人,若强行与人对阵,则恐无多大用处。”
“原来如此,若真能刻印天下法术,那修仙悟道未免也太容易了。不过即使如此,这门奇术也可算是世上最投机的道法了。”虽是这般说,心中却想:“出着深渊之后,我且让木叶师伯演示一下‘三清玄光’,事先将之刻印,待下次在与四师兄他们较量,我如果使出‘三清玄光’,必然会让他们大吃一惊。”但随即又思道:”要出这深渊谈何容易。”不免又是一阵黯然。
言观呵呵笑了笑,枯萎的脸庞上褶皱的肌肉抽动,道:”在你心中,修仙悟道就只为能学到天下道法吗?”革刑顿时一滞,心道:”我自小便修习道法,修习了十几年,却从未想过这道法为何而修。”他自入师门以来,日夜相继,勤修不辍,为的就是能终有所成,让他人知道自己不是个蠢材,也为能报答大师兄的一片苦心,不辜负他十几年的谆谆教诲。可证明自己不是蠢材又是为了什么,大师兄苦苦传道,最终又是所为何来,一时难以思透。
言观见他难以断决,暗想:“他不过是个未经尘世的少年,我问他这些他又怎会知晓。”也不再问,接着道:”刻印之术的奇妙还不止于此,其最大的妙处在于只需少许法力,即可使出所有刻印而来的道法。当然,其威力远无法和真正的法术相比。不过这对你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
“晚辈不明,请先生指点。”
“这刻印之术有一利害之处,那便是施法所需的灵力法力乃从体内强行抽取而来的本源之力。要知天下万物皆是阴阳清浊二气凝聚而成,抽调本源之力便等同耗损自身的肉体灵魂,且本源之力一旦有损,就极难补善,可说是后患无穷。不过刻印之术强行引动灵力,正与你体内的封印相冲,这或许是一次解除你体内桎梏的一个机遇。”
革刑神情一滞,一时难以断决。
“这心法我已传授与你,学与不学皆在于你。”言观枯掌挥动,幻化出一只巨大的掌幕逆空而上,群山惊悚,两侧的石壁似要坍塌崩毁一般。青色光幕闪现,瞬间被那巨掌震碎,消散而去。革刑心下惊骇,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无须惊慌,这百年来我道法虽有所增进,但无论如何也非清风七人联手之敌。不知何故,他们已经有数十年没有来加固封印了。”
革刑道方欲相询,言观脸色一沉,向着不远处的崖边望了望,冷然道:“你在这儿呆的太久了,快快离去吧。”幽光森冷,革刑只觉得脚下一轻,已然飞了起来,径往深渊之上而去,片刻间不见了踪影。
言观又望了望夜空,淡淡的道:“既然来了,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风起,淡淡的月光散去,虚空中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来。
消瘦的身形,破旧的长袍,夹杂着一股亘古的沧桑。
他长叹,又叹,再叹……
言观亦是如此。
“我感到他遇到了危险,过来看看,别无它事。”
“他不是你的子嗣——”言观淡然道。
他笑,若清风一缕,毫不在意的道:“初次相见,何以断言?”
“三声长叹——”
“哦——”他不置可否的道:“叹——又如何?”
“同为情殇,一叹即知,何况三叹!”
“既如此,当为知己。”他散去脸上的濛濛光雾,显露出一张丑陋的脸庞来,一条条深可见骨的长疤埂起,外翻枯死的肌肉狰狞可怖,简直就像是死域的鬼物。
“我早该猜到,你就是那在他体内种下封印的人。”
“我本是要掩去他的身份的,不想却使他心生自卑。”
“修习刻印之术,后患无穷。为何不现身阻止?”
“窝囊一世,不如快活一时。”
言观一滞,继而仰天大笑,道:“好一个快活一时。”
“尚未相告,何以断定,他非我之子。”
“你眼中多是愧疚,而非怜爱。”
他不语,放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言观神色一变,长空中一道刺目的白光划过,疾矢而来。
“是镜——”
“终于让它发现了,我要走了。”言观道。
“为何要躲避它,镜——到底是什么?”
“你即不知,那便是时机未到。以你的修为,想来不久就会知晓。”身形渐隐,就此而逝。
他又是一声长叹,跟着淡入虚空。只在片刻之后剧烈的白光照亮整个后山,炽白如昼。苍穹深处,巨光笔直投下,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俯视整个苍生。
革刑当然不会知晓这些。
东方渐亮,火烧也似的朝霞终于将那本就微弱的星光掩去,清爽的云气扑来,乳动着,堆垒着,活灵活现,仿佛置身天境。
从小便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像大师兄那般御剑凌空,纵横飞驰,却不料第一次飞行竟是借着他人之力。这近半夜都在云海中穿梭,早已出了蜀山之境,空中俯视而下,大地莽莽,青山虎伏龙卧,大河长流奔腾,众生万象尽收眼底,一时神思无限,遐想绮念,接连而生。
只在这如梦如幻之际,脚下一空,竟而凌空坠下。他心中惊骇,却又发现下落的并不甚快,脚下托浮之力尚在,只是笑了许多。正慢慢载着他徐徐落下。
革刑失望之余,又想到着地之后即可回归师门,自己整日未归,赵广成等众位师兄弟肯定担心无比,心情渐渐平复。
但脚一触地,又觉并非所想的那般。眼前一片翠绿,尽是些巨木粗藤,四下茫然,人影全无。
革刑一阵失落,无奈的拨开盘匝的藤蔓,警惕的向前摸索。阳光渐盛,蒸干了林间的雾气,视野开阔了许多。这深林人迹罕至,树上树下猴跃兔走,竟然全不惧怕于他。日近晌午,他本就饥肠辘辘,腹中空乏再加上一路走来,更是饥饿难当。林中虽有不少野鸡野兔,却多是围在他身旁,好奇不已,显然对这外来的”巨兽”毫无戒备,反而多有亲近之态,他也不忍心痛下杀手。
这古林大得出奇,行至日落时分尚不见边际不说,就连眼前的事物也未曾改变半分,仍旧是巨树参天,荒蔓闭道。不过幸好方才寻到几枚野果,充饥一番。天色昏暗,林中更甚,漆黑中忽的闪过一线光亮——竟然是一堆燃烧的篝火。
革刑大喜,心道:”既有篝火,必有人在。这人既入得深林,多半知晓出去的道路。”当下也不顾及对方是谁,疾奔而去。
待奔到近处,便朗声道:”在下革刑,误入深林,难觅出路,不知可否——”这时借着火光,已然将周围事物看得清楚。待看清那人所在,革刑脑中轰的一片空白,木然无语,急道:”在下林中迷路,看见此处有火光,一路寻来,并非有意冒犯,尚请姑娘海涵。”原来那生火之人乃是一个女子,只不过不知为何,那女子依火而坐,竟然是赤@裸着上身。
女子闻言,只是轻声”嗯”了一声,好似痛苦非常,就此再无声息。革刑心乱如麻,既不敢回头,又不敢就此离去,只是懵然站立,不知所措。过了许久,火光趋暗,似乎是熄灭了,仍不闻身后有何动静,于是询问道:”姑娘可在?”
林中尽然无声,革刑暗思;”莫非她怕我看清她的相貌,已然离去。”正寻思间,身侧大树下枯藤溅射,猛然闪出一条黑影,长约三丈,青鳞赤目,巨口盆张,赫然是条大蟒!
革刑心惊,不自主的倒退两步。青蟒蛇躯扭动,竟跟着欺上,口中蛇信不住吞吐,嘶嘶作响,双眼红光闪动,却似并无恶意。
心下稍安,仍是注视着青蟒,生怕它凶性突起,扑将过来。青蟒见他呆立不动,巨大的头颅左摇右摆,神情焦急异常。革刑不明其意,又稍稍退了两步,谁知这一退后,青蟒忽地前趋,重重将他撞翻在地。
脚下用力,起身撒腿便跑。这时他已然忘记方才那女子之事,唯恐,被青蟒追上,丢了性命。只在这回身之际,陡然见先前那女子正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她仍是赤@裸着上身,地上的余火忽明忽暗,淡淡的红光浮动,映在那莹白如玉的项背上,光晕流转。朦胧而又真切,瑰洁无瑕。
青蟒并未追来,他却再也拔不动脚。
非有他意,只因那让人悸动的肩上,赫然插着一件血红的事物。他并不知晓那女子名叫沐知薇,亦不知那恶鬼刺的恶名,直至八百年后”命之轮”破碎的一霎,他也未想明白与她的相遇是宿命还是造化。
青蟒匐下身,蜷缩在沐知薇身边,柔顺的像只小猫。
革刑恍然,原来青蟒是要他回头,去救这女子。
獠牙外露,小小的恶鬼刺真如个恶鬼般,深深陷入肩胛内,贪婪的吸允着。浓烈的血腥气传来,纵然不识,也知晓此乃妖邪之器。深林幽寂,革刑拾些干柴,将篝火重新点燃,徐徐将沐知薇扶起,脱下长衫,遮在她身前,伸手握住恶鬼刺,便欲拔出。
只在这时,沐知薇竟而幽幽转醒,微弱的说道:”不…不可…有倒刺……”革刑闻言,急忙停手,这时才看清她的面容。
玉颊生晕,青丝如瀑,白项如鹅颈。黛眉凝华,秋水藏诗,眼神迷离微散,却不失娇羞。
两人相对而视,呼吸可闻。沐知薇毕竟伤势过重,随即伏在他肩上,昏厥过去。革刑心神驰荡,只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熏然欲醉。
他一十五年呆在蜀山,绮云峰一脉皆是男子,平日所识,自小到大也未有几个女子。此时与之单独相处,又是赤身相对,不免有几分心猿意马。但随即收敛心神,暗道:”革刑啊革刑,你枉为蜀山弟子,这女子性命危在旦夕,你不思相救,反生绮念,当真罪大恶极。”
忽的触手一凉,又见她手上正握着一把青色小物,形似月牙,边缘锋利生寒,正是”青冥刃”。这才想到,方才她定是想用这小刃剜出背上的器物,所以未觉察到我,待我出声呼喊,她一惊之下,即便晕厥过去。
想通此节,又感歉疚,将青冥刃在火上烧灼去毒,道:”姑娘且忍一忍……”心下一狠,青冥刃延着恶鬼刺,切入她光洁的肩内。恶鬼刺邪性嗜血,纵深入肉里,也未有一丝鲜血流出。青冥刃却不相同,锋刃入体,鲜血流溢,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流淌,妖异而凄美。沐知薇虽已经昏迷,亦疼痛难忍,玉口一张,竟而咬在他肩膀上。
剜出恶刺,仍是血流不止。此次出来他并未携带止血药物,又不敢到沐知薇身上搜寻。只得用正燃碳木煨在伤口上。赤红的碳木烙在肩上,昏迷中的沐知薇也是剧痛难当,嘤咛一声,脸色更加惨白。
他此时已顾不得这些,摸索着替她穿好衣服,又将脱下的长衫盖在她身上,虚脱般坐在地上。这时忽然又感到肩上疼痛,一股暖流流淌而下,竟然是那为沐知薇咬破的伤口流出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