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还不快跑,等着猴儿挠你?”刘一清愣了片刻,果然听到吱吱呀呀的叫声,想是猴群被惹恼了,追了过来。他一面跑一面嘟囔:“每次都说发现不了,每次都被抓个正着!这次要是让大哥知道了,非得关我们一个月禁闭不可。”
方乘羽拎着两个酒坛子,跑的却不慢,道:“今年这群猴儿食物充足,用不到这些陈果。陈果发酵成酒,过不了多久就坏掉了,岂不可惜,咱们不偷白不偷。”他冲着刘一清做个鬼脸,道:“山上的素酒一点儿劲道儿也没有,跟清水有何区别,这几个月我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你骗人,前几天你还偷偷留着下山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哪里有,我要是偷偷下山,岂会让你察觉?”
“是六哥告诉我的!”
“老六这家伙,总是诬陷我。”
“我哪里诬陷你了!”远远地,革刑迎面走来,道:“三天前晌午时分,你趁着大哥去望云峰叙事,偷溜下山,入夜才回来。还带回来一支凤头钗,几日里时时把玩,我说的可有假话?”
猴儿的叫声远去,看来是追不上放弃了。方乘羽微有怒意,气道:“老六,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看破不道破,你倒好,一股脑儿全给我抖出来。”
革刑混不在意,道:“谁让你说我诬陷你!”
“凤头钗?”刘一清两眼放光,笑道:“五哥,你莫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是草云庵的秦青师姐,还是九嶷山的杜兰心师姐?”
方乘羽微微脸红,嚷着道:“我既不是道士和尚,又不是三岁孩童,有个喜欢的姑娘不很正常?”他怕刘一清缠着刨根问底,转而问道:“老六,你这是要去哪里啊?不会是来接我们的吧!”
革刑收起笑意,道:“木叶师伯叫我过去,有些事情要交代。”
方乘羽“哦”了一声,递过一坛“猴儿酒”,道:“木叶师伯也是个老酒鬼,这坛酒你拿着吧。”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把另一坛也递过来,道:“算了算了,都给你吧。”说完拉着刘一清就走,头也不回。
革刑眼睛微微泛红,没有出声。
木叶道人所在,是一座无名小山峰的背面,清净优雅,荒草蔓生,平日里鲜有人来。此刻山风正烈,他正坐在一块磨盘大小的山石上,望着天外云间,不知在想什么。
“好纯正的猴儿酒,你这小子,也去欺负那群猴子。”他老远闻到了酒香,裂开嘴笑道。
“我哪里敢去欺负猴子,这是五哥和七弟让我带来孝敬您的。”革刑扯开封布,递过去,木叶道人却道:“剩下那坛给我留着,你不准喝。”
革刑气道:“我带来的酒却不让我喝,有酒大家一起喝才有意思,一个人喝那叫喝闷酒!”
木叶道人摸了一下鼻子,随口道:“我这辈子,也就剩下这两坛酒了。”
革刑把酒放好,道:“师伯叫我过来是有事么?”
老道士招招手,让他走近些,道:“你本源缺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强行冲破体内的封印?”
革刑吃了一惊,暗想数月以来也见识到了不少厉害人物,除了陈瘸子,木叶师伯竟是第一个看破他本源缺损的人,不仅如此,他也早就知道自己体内被设下了封印禁制。
莫非这一切都与他有关?
“你不必吃惊,一个人是否本源缺损,如果不是刻意去查看,即便是我也难以察觉。至于你体内的禁制……当初是我和你师父把你带上蜀山的,自然知晓。”
“可是大哥告诉我,当初是师父一人把我抱回去。”
“我们两个不想声张,牵扯的人越少越好。”
“一个被抛弃的普通孩童而已,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
木叶道人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这也是我要交代你的事情。当初你并非是被抛弃,而由一位故人托付给我们两个照看一段时间,那位故人有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说是一个月后就会回来,只是他此一去音讯全无,再也没有出现。”
“那人是谁,你们没有问他是有什么事情,之后就没有寻找过?”
“他是谁我不能告诉你,牵扯太大。我们以后也多方打探,始终寻之不到。”
纵然关系到自己的神石,但他知道木叶道人是个倔强的老头儿,他既然说了不能说,再追问也是无用。转而问道:“师伯,天机令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真的无法避免么?”
木叶心底一暖,道“算你有点良心,知道关心老道,不枉我这些年对你多有照顾。”他停了一下,道:“天机令不是现在的你能触及的东西,不要多问。你本源缺损,我也没有办法,除此一事,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让我牵挂,这般归去,也算是幸事。”
这番话,在革刑看来已算是告别之言,他心知木叶道人时日无多,甚是伤感。
老道士哂笑道:“我还没怎地,你却闹得跟个哭丧的一样,见也见了,快些离去吧,别扰了我的酒兴。”
他知道久留无用,此一去怕是再无相见之日,整整衣衫,郑重向老道士拜了三拜,转身而去。
眼见革刑消失在视野,老道士才收起笑意,一脸落寞,道:“师弟来此,可是有事?”
一颗大树后面,踱出一道和大树一样挺拔的身影。
木叶道人一挥手,那坛猴儿酒就飞了过去。
玄天傲伸手接过,道:“年轻时,记得也和戚枫、楚天宏几位师弟去偷过猴儿酒,还被掌教抓个正着,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如今几位师弟皆已不在,我们也都老了。”
“可偷酒的人却还在,这片山也还在。”
“但猴子已不是那群猴子,人也不是当年那群人。”
“管他呢,只要酒没变就好。”
玄天傲狠狠喝了一口,道:“我已经几十年没有喝过酒了,似乎已经忘了这种味道。”
“哦——,那今天就破破戒,陪我好好喝一场。”
玄天傲竟然点了点头,道:“只是可惜,像你我这种人是怎么喝都喝不醉的,不知道这该算是幸事还是祸事。”
“你计较太多,烦心事才会这么多。”
缄默良久,玄天傲才道:“那孩子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
“他的身世本来就是个大秘密,这次下山,恐怕又遭遇不少事情,弄伤了本源,想来其中也有不少秘辛。”木叶道人忽然道:“他和魔门似乎有牵连,你不担心?”
“起初是有,后来见师兄如此护着他,也就不担心了。”
木叶道人哈哈大笑,道:“你这臭脾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玄天傲坐下来,道:“天机令上一次出世,还是二十年前,那次是九嶷山的池铭师叔。再往前是草云庵的了结师伯、昆仑山的天化道人、还有我蜀山的道虚师叔……”
“不止如此,饮血流的慕容正熙、离恨门的汪苏芷、驭蛊斋的曾隼……前前后后,两百年间大概有十几人了。”
“这天机令背后之人,委实可怕,不知所图为何。”
木叶道人显然知道一些,却不能说。
玄天傲又道:“也不知天机令是依据什么选人。二十多年前,‘四尊’都在世,池铭师叔绝对算不上修为最高的人。现而今,虽说除了尘沙之海封印下的两个‘涅槃血魔’,师兄的修为纵然不输给当世任何一人,但总有几人可以和你相提并论,也不能说举世无敌。所以绝不会是依据修为。”
“你不用纠结于此,说不定哪天天机令就找上你,到时候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这个人,从不喜欢被人掌控。”
“生于天地间,也困于此樊笼中,若想跳脱而去,何其艰难。”
“天地樊笼!传说很久以前,曾有人得道圆满,飞升而去。只是我活到这般岁数,也没见到过这等人物,莫非那都只是些讹传。还是说这方天地真的被人做了手脚,化作了一方牢笼?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又是谁在这么做,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说的牢笼并非指这个。”木叶道人淡淡地说道:“我说的是背后掌控我们的那只大手。”
玄天傲好像失去了傲气,没有接下去。
“我要走了,太微师姐要带着苏潇去四季镇了结画魅之事,我必须过去一趟。师兄还有要交代的么?”
木叶道人举起酒坛,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道:“那天我们都看见了,画魅可能和那人有关,他所图甚大,不可草率视之。我这里有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不要处罚那几个偷酒的孩子!”
玄天傲看了看他,竟然苦笑起来,道:“你大限将至,没想到关心的居然是这个。放心吧,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我喝了他们的酒,自然不会去为难他们。”
“那就好!”木叶道人庄重无比,道:“这第二件,是一句话,这话你早就知道,但我还是要说。”
“十方中没有天机,天机却在十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