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湘雪死了,死得悄无声息,尚且残留余温的尸首静静的躺在清晨巷子深处,待露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才被人发现,报了官。
大同衙门内,魏湘雪及另两具尸首并排躺于堂前,周遭除了知府、捕快和仵作一干人等,洪明等一众魏家护卫也位列其中。
洪明直到现在脑子还嗡嗡作响,昨晚大小姐三人离开后未有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客栈,之后就再未离开,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此时蹲在内堂地上勘查尸首死因的仵作也脑子开始发蒙,两具男尸毫无外伤,就连最隐秘处都仔仔细细查看了,连个针孔都没有,当然那具女尸仵作是不敢随意查看的,不说人家一看就是豪门大户的样子,这总归是男女有别不是。
仵作思索了半天,难道是内伤?被殴打致死的?随即从布袋里拿出来干腊梅花、大葱、川椒、食盐一起放入小石臼里捣得稀碎。
接着拿出一中间镂空类似铁制勺状工具,又将石臼中的混合物捏成饼状,大小刚刚好悬于勺中,底部露出一大块饼芯。
仵作用蜡烛把饼芯烤烫后,在其中一男尸上覆上一层纸,一手拿着铁勺将药饼悬于纸上放半寸处,反复熨烙着,可这般如此忙活半响也没个结果,尸首表面还是毫无变化。
仵作又不死心的检验了另一具男尸,同样如此。
最后新任知府实在是顶不住洪明一众护卫吃人般的模样,请来了元峯。
元峯见到死者是魏湘雪也愣了一下,随即便问起了洪明昨晚三人回来后的整个过程和细节。
“你是说魏姑娘昨晚没用晚膳就回房休息了?你确定吗?”
“确定,大小姐说有些腹痛,便上楼了。”
“腹痛?”元峯皱了皱眉头“那其他二人有腹痛症状吗?”
“这…小的未曾注意,他二人同睡一间房,回房后也没出来过。”
“后半夜没听到什么声响?”
“未曾。”洪明斩钉截铁地答道,接着又小声说道“元大人,昨天我家大小姐是去悦隆客栈见过李牧公子后出事的,能不能……”
元峯语调平缓道:“魏姑娘失踪的地方在常青客栈,尸首发现于不远处的街巷里,现在毫无实证,你让本官用什么缘由去传唤李牧?”
“小的多嘴,还望元大人见谅!”
“无妨”元峯好脾气道“魏姑娘的死因乃是中毒。”
“啊?怎么可能?口鼻耳内无出血,嘴唇指甲发根均未变色,怎么会是中毒!?”仵作惊叫出声辩驳道。
元峯靠近尸体口鼻上方轻轻扇了扇道“你仔细再闻闻。”
“这不就是刚刚用来做药饼的干腊梅香嘛…”还未说完仵作突然僵在了半空“不对!不是腊梅!这是桂花的香气。”
“更确切的来说是银桂的香气,她们死于血银桂。”元峯慢慢走到洪明面前“服下此毒者会先腹部绞痛,而后呕吐不止,最后毒发身亡,死后之人血液色如银桂,因此得名。这也是为什么她们会被带离客栈弃尸于街巷,因为厉害的仵作一看呕吐物便会知晓此毒,可惜此毒香味独特即便没有呕吐物,口鼻处的气味也不会立刻消散,若还不放心可以看看她们血液的颜色。”
仵作依言割开一男尸的手掌处,果然流出来的血液颜色呈乳白色微微泛黄。
“元大人,那杀害我家大小姐的凶手您是否也……”洪明彻底信服了眼前这位元大人,真不愧是锦衣卫的,办案之神速闻所未闻。
“血银桂乃是前朝皇室秘药,此案你还是回去回禀你家主子吧。”说完不给洪明挽留的余地转身离开了衙门。
洪明无法,只好派人快马扬鞭去蔚县找魏学观,希望他还没离开蔚县。
出了衙门后,传风开始活络了起来“大人,您真不知道凶手是谁?”
“前朝皇室秘药,只有宫中、锦衣卫还有以前的皇亲国戚可能会有一些。”元峯顿了顿又道“锦衣卫办案只办皇室宗亲、五品以上官员及陛下委派旨意,魏湘雪只是商贾之女而已。”
陆传风正了正神色急忙道:“是,属下明白了!”
而在悦隆客栈的李牧听到魏湘雪的死讯后,也呆了片刻。
“死了?怎么死的?”
跪在堂下的侍卫答道“死于前朝皇室秘药,血银桂。”
“哦?有意思!”李牧咂咂嘴可惜道“只是浪费了小爷我如此费心的撮合,哎~真是白费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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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一身风尘仆仆的魏学观赶到了大同府,可他既没去客栈查线索也没去衙门认尸首,而是下马直奔大同馆驿而来。
“我要见你家大人!”魏学观已经好几晚不眠不休的赶路了,双眼布满血丝,双颊凹陷颧骨微凸。
江恒见他如此只得进去通报顾宵,片刻,江恒出来将魏学观请了进去。
休养半月已经好得差不多的顾宵端坐在围塌上,只手拿起小几上的汤药一饮而尽。
刚刚一脚踏进房门的魏学观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学观求顾大人能救救我魏家上下!”说完低头磕得砰砰直响。
顾宵给江恒使了个颜色,江恒立马强硬的搀起了魏学观,扶他坐在了凳子上。
“何事,魏大人直说便是。”
魏学观抿着结壳的唇瓣沙哑道“家妹的事想必大人已经知晓了吧?”见顾宵点头又道“那家妹她心悦与大人,想必大人也早已察觉了吧?”
顾宵斜撇了一眼站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门缝的江恒,心里暗衬其实这事自己也是刚知道,若非魏湘雪的死讯传到了馆驿,江恒也不会把桂花糕的事告诉自己,李牧更不会把跟魏湘雪在客栈秉烛夜谈的事告诉自己。
不过看他现在两眼乌青,神色阴郁的模样,若自己如实相告,他怕是会立刻跳起来杀了江恒吧。
无奈,顾宵只得点了点头。
“事情的前因后果家仆已全部告诉了我,凶手我也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现在只问大人一句,家妹的死锦衣卫可曾插手?”
“未曾”
“那便是了”魏学观脊梁瞬间弯了下来“顾大人,李家李怀的身份您知道吗?”
顾宵抿了口茶水缓缓道:“连魏家都能查出来的事,你觉得呢?”
“……果然!”魏学观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自责道“我为什么不能再强硬些,为什么不拼死阻止她来找你!其实我看得出来你根本对家妹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可她就像着了魔般怎么劝都不听,甚至自作主张写信告知了族里,后来我想让她撞撞南墙也好,撞疼了便知道回去了,可谁知她会命丧于此。”
“那日她再次返回悦隆客栈应该是撞见或听到了些什么,才会被人灭口。我知那秘药只有皇室、锦衣卫和皇亲国戚才有,排除皇室就只剩下锦衣卫和皇亲国戚了,我原本以为是你,但洪明告知是元大人帮忙查出小雪死因后我冷静的想了想,锦衣卫若要无声无息的杀人根本无需如此复杂且易暴露的方法,那就只剩下一个了。”
魏学观一口喝尽江恒递过来的茶水直接说道“原我只是怀疑李牧,可又想不通李牧一介白身又是庶子,跟皇室非亲非故怎么会有血银桂这样的秘药,后来我命津门魏家全力查了查李家,原来李家在前朝就已是国戚了,嫡子李怀更是正统皇亲。”
“我查到当年先帝圣眷一时的宠妃清妃,曾在产子不久后重病亡故,当时太子已有十五,其他皇子也均已年长,清妃害怕自己孩子变成夺嫡的牺牲品,便在临死前恳请先帝将孩子秘密养在了李家,对外称清妃之子早夭,而这孩子就是如今李言忠的嫡幺子李怀。”
“那这样就全都说得通了,妹妹无意听到了这个秘密,回来路上被李家暗卫下了血银桂,回房后暗卫迷晕三人带出客栈并弃尸,而洪明也在悦隆回常青客栈的路上发现了残留有桂花香气的竹筒。”
魏学观小心观察着顾宵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我说这些只为大人能信任我,家妹的死我魏家已无能力再去深究,可现如今整个魏家,上上下下几百口性命皆因这一秘密,铡刀高悬于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还求大人能给魏家指条明路逃过此劫,魏家上下必会涌泉相报!”
其实顾宵能明白魏学观的担忧,并清楚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若光光只是知道李怀是皇子一事根本不算什么,京城只要是有能耐的家族仔细查查都能知道,坏就坏在魏家不仅知道李怀是皇子,还知道大同府李党屯兵一事,魏家自身还曾是李党手下佟康的旧部,自家大小姐还死命想搭上锦衣卫,这就完了呀,若消息一传回京城,在李言忠看来魏家这完完全全就是吃里扒外,卖主求荣啊!
以李言忠那个脾性不灭了魏家整族,都对不起他李阁老的名号好吗。
所以魏学观才会死命地赶到大同求见顾宵,因为如今整个朝堂能跟李家抗衡的势力屈指可数,其他势力魏家连认识都不认识,别说求救了,眼下也只有顾宵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本官不是不想帮,你也知道现在我人在大同尚又有皇命在身,等任务完成至少还需要半载。”
魏学观听罢眼瞳灰败了下来,其实来得路上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顾宵现在远水救不了近渴,更不可能为魏家违抗皇命,可即使是这样自己依旧抱着万一的希望想试试,但终究不行。
“其实还有一条路”顾宵沉默许久还是开口道“京城杨家。”
“杨将军?”
顾宵点点头“杨海跟李言忠一直不对付,杨家掌兵,李家管财,这么多年大大小小战事中,两家没少给对方使绊子,你魏家虽没权但有的是钱,你带上家底去求见,杨海必会接纳你一族的。”
“真的?”魏学观差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嗯,不过别提是我举荐的,他并不喜我。”
魏学观连连点头,又再次跪地磕头,双眼热泪迸发,浇湿了满是尘土的脸庞。